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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四章 黄宗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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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场驿设立修文县,知县也住在龙场驿,主抓阳明书院修建一事。王阳明的老家余姚,也在动土修建‘大明新建王文成公祠’。

    王阳明因平定宁王之乱并叙前功封新建伯,隆庆年间追封为新建侯,本朝又追封为新建公。他的谥号是文成,仅次于文人楷模的文正。

    爵位封号更厉害,是新建,这可不是新建文件夹,是追叙一生功绩,找不到合适的封号,弄了个‘新建’。新是创新,继往开来的新;建,则是指立功、立德、立言的儒家三立思想得到了完整的体现。

    阳明书院最先收工的是王文成公祠,夜色下,汪文言下山敬香。他在山上等了半日功夫,黄宗羲就是不开口。

    没错,东林三代的核心领袖,此时就是黄宗羲。这与东林的成份构成有关系,东林是反对商税这个大背景中诞生、并成长起来的。

    主要就三部分,第一部分是顾宪成兄弟这类除了咬人外再没其他本事的人,他们的号召很有吸引力,吸纳了不少立志报国的优秀官员,如叶向高、袁可立就是初期掉到了坑里。

    第二部分就是士绅官员子弟,官商一体,自然也是商团子弟,他们是东林的骨干力量。别看东林捍卫的是这些人的利益,可这些充满小资情调、幻想浪漫主义的人,如阮大铖等人是最先背离东林的。

    这帮人做事由心,散漫惯了,你不让我舒服,管你是谁,翻脸就翻脸。对待国事是对人不对事,关系到私事就是对事不对人,两套行为准则玩的很溜。

    第三部分比较复杂,总体来说就是士林中冒头人,如黄家这样握有身后教育资源的人,或魏大中这样由东林资助求学出来的穷三代。这部分人,斗志可比第二部分顽强的多。

    这三个部分,也基本上是东林元老、东林二代、东林三代的构成主体。

    东林三代中,以前话语权还是在第二部分人手里。不过,这些商团子弟,基本上都被砍掉了,朝廷、皇室财政扩张,直接抢的、抄的就是这部分人的家底,哪能打死老的,放走小的?

    所以,现存的东林三代,基本上都是家里不算有钱的那部分。有钱的,都跟着钱一起没了,很简单的因果顺序关系。

    而黄宗羲有父祖积攒下的深厚人脉,自然而然的成了东林三代领袖。

    他父亲参加科举步入仕途,算是将黄家教育事业停滞下来。他祖父时期,他家的私塾有多恐怖?出去的学生参加科考,他祖父能事前判断出名次成绩,这种对学生能力,对考官选择的判断以及对考题时势的把握能力,不恐怖么?

    黄家的关系网有多深?周应秋这个大吃货,就是他祖父的学生之一……

    论背景,黄宗羲绝对是东林中的天之骄子,比二代预定的领袖杨涟还要深厚,可一切都没了,家庭破灭,四个弟弟没了两个,还有一个浑浑噩噩生不如死。

    阳明书院侧院祠堂前一片竹林在夜风中摇曳摩挲,一片片竹叶打着旋飘落。

    捏起石桌上一枚竹叶,汪文言轻叹:“人离乡贱呐,竹木迁移也有水土不适之状。但能入这阳明书院,日夜能受圣人经义洗礼,也是这竹之大幸。”

    “先生非竹,岂可妄言竹之心境?”

    黄宗羲坐的端正,腰腹笔挺,扭头看着竹林,神色平静:“况且,草木无思无感,因地适宜乃生。以物喻人,有失偏颇。”

    “太冲,万物生长枯荣的道理是一样的,万物所生为生而生,生生不息方是自然之理。人为万物之灵秀所在,更该知天时,通情理。当春借势而发,盛于夏,衰于秋,葬于冬。你们,承载着不仅是你们的性命、家仇,更是寄托未来为先辈昭雪之重任!”

    黄宗羲如历史上那样,十六岁冠礼的时候,给自己取字太冲,寄托本人什么意思,十分的明显。

    现在是严冬,作为种子就该深埋土里以避寒,等着严冬过去后,暖风细雨中萌芽、扎根,延续传承。

    黄宗羲知道汪文言说的有道理,做的也是对的。

    垂着头,他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因为这话说出来丢人、丧士气。

    汪文言很老了,没几年可活,可能这个冬天就扛不住咽气。汪文言可以带着对未来的憧憬,等待死亡的降临。毕竟死亡不远,不是很长的折磨、煎熬,汪文言带着未来一定会好起来的心思,安然的一死了之,然后呢?

    东林二代几乎死绝了,剩下的都是黄宗羲这个年龄段的青少年。

    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还未绽放就被皇帝拔了根,丢到西南已有三年,熬了三年,人人都快折磨疯了。

    这里没有锦衣大马,没有与天下英才交流比试的诗会,更没有充足的生活物资,也没有尊严。就连安全感也没有,时时刻刻都怕先辈咬着牙而死都没交代出来的大秘密暴露,进而被朝廷尽数处死。

    这里的土民蛮横,根本无法交流,要教化谈何容易?

    艰难的生活坏境,夜夜惊醒的惶恐,没有众人瞩目展示自我的舞台,这里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惶恐。监督他们的厂卫探子,还有个轮替回繁华中原的时候,可他们没有。

    他们已经与中原士林脱节,与主流社会脱节,这后果有多严重,他们自然是知道的。

    汪文言没多长时间好活了,可以欺骗自己未来是美好的,他已经竭尽所能庇护下一代人,他咽气后可以理直气壮的对以前的朋友做交待。

    可东林三代不行,他们受不了命运巨大的落差,对他们来说活着就是煎熬,比死了还要难受。

    没错,他们都年青,正是大好青春。

    可别忘了皇帝也年青,和皇帝耗下去,第三代人的未来绝对是一片阴云笼罩终身。说的再悲观些,皇帝咽气前,也会把他们拉一把。毕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活的痛苦,看不到希望,这些东林三代还有什么选择?

    一切切都摆在眼前,没有其他路子。

    等东林这个字眼彻底从主流视线消失后,他们将失去最后的安全绳,朝廷将毫无压力的将他们碾死。事情就是如此的悲观,他们有什么法子?

    既然活的不好,也没出人头地的希望,那就和你拼了。要死,也要往你身上吐口血沫子。

    面对汪文言近乎哀求的神色,黄宗羲也很难受,眼前的生活更难受。他理解汪文言,可谁又会理解他们?

    汪文言求的只剩下一个心安,想心安的离去。想要的也不复杂,就是希望他们忍辱负重,等着以后的机会,为先辈们洗刷名誉。

    有些罪,汪文言可以认;但朝廷的舆论里,几乎将国朝败坏的一切根由推在东林身上,推在官商这个中饱私囊的集团身上。这些他们也没法子,人都被杀了差不多,只能认了。

    按着国朝现在的发展进度,等于焕发了第二次生命,在前后鲜明的对比下,不是他们的屎,当代人,后代人也会扣在他们头上。

    唯有保证东林的延续,以后才会有人为他们翻案。死亡有时候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了后还要遗臭千古。如秦桧一样,为皇帝背了锅,在岳飞墓前跪了几百年,这种屈辱下,他们可以死,但不能接受。

    他想的很好,在东林三代子弟看来,这只是一个老头子最后的奢想美梦,是不切实际的,他们已经没有退路,更没有活路,用最后的生命,表达他们的忿恨,已经成为主流意见。

    一句话,活着不能当官,生活在众人瞩目的舞台上,这些以前的天之骄子宁愿死。

    已经不畏惧死亡,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竹林下,石桌两侧,一老一少对视良久,黄宗羲缓缓摇头,张嘴:“先生,已经没了退路。说什么都迟了,一切都怪投鼠忌器,退了一步,就这么跌进了万丈深渊,尸骨无存。”

    他恨,恨之前父辈表现的太软弱,很多事情他不知道,他的理解中,是东林先辈们忍辱负重,不愿意打内战,才步步后退,而那伙叛徒、奸邪则得寸进尺。得到官帽子还不满足,还要捞钱,逼着各家家破人亡。

    国朝此时的繁荣,是建立在东林先辈的尸骨上的!

    “不迟!有转机,君父慈悲为怀,已不想再动兵戈。眼前的苦难,就是对你们的历练。朝中,还是需要你们的。吃多少苦,受多大委屈,才能挑多大的担子!”

    “太冲!收手吧,一切来得及改正。否则,君父也不会让我等来阳明书院。阳明圣人屡经磨难,方成为国之栋梁。何况我等凡人,不经历磨砺,如何能成器?”

    汪文言看着黄宗羲,浑浊双目绽放着希冀神色,黑夜中亮闪闪。

    “箭在弦上,已无回头之路。”

    黄宗羲起身,拱手,抬头看了会儿汪文言,也是神色哀戚,轻叹一声要走。

    汪文言的一名护卫嚯的起身,展臂拦住黄宗羲:“太冲小先生,死并不可怕,相对而言活下去,需要的勇气更大。”

    竹林四周,等待的东林三代子弟纷纷围过来,十岁的黄宗炎头上系着孝带,手塞在怀里握紧匕首,盯着汪文言所在。

    贺清源作为汪文言的护卫头子,摆摆手挥退从各处围来的护卫。

    这些护卫多是各家的护院、贴心人,下面的孩子不懂事,他们可知道事情轻重缓急。可人人也没退路,他们有家室拖累,可事情捅破,就是提前去告密,也会被一块剁了。

    回头看一眼汪文言,黄宗羲道:“先生老了,就在这阳明书院养老吧。我等本该是死人,苟活至今,有辱先辈勇烈之风。”

    东林三代子弟普遍是熬不下去,绝望中选择扑火。

    而黄宗羲则凝聚出了自己的道,那就是‘天下民为主,君为客’。

    现在皇帝虽说把治统交给相府,可握着军权、监察大权,又厂卫横行,是奴役天下而肥私之举,是暴政!

    若不是手段暴戾,皇室能有那么多钱?这些钱,给军队发饷的钱,都是血钱!

    皇室养军以减轻国朝税赋压力?说的好听,完全就是一伙匪军,土匪头子靠军队抢劫,相府就是销赃,实在是邪恶奸诈之极!

    相府设立时,他拍掌叫好,以为到了天下人可以治理天下的时代。

    可随后家庭的破灭,无数世交、长辈、同辈朋友的死亡,让他越看朝廷新政,越觉得刺心。

    越发觉得,朝廷种种制度更改,是一种对天下人的欺骗,是对天下人的一种玩弄,越看越觉得恶心。

    爱之切,恨之深;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