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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二章 不二公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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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十八,三司会审。

    刘侨一袭囚衣,坦然坐在下首,接受询问。

    左都御史、右相钟羽正,大理寺卿范景文,刑部尚书毕懋康就是新一届的法司最高三人组,范景文这位不二公又火箭提升,成为法司系统第三号人物,未来妥妥的左都御史接替者。

    另有兵部左侍郎高第、户部协理左侍郎李长庚两人因为刘侨一案不得不陪审,分列最高三人组下首左右。

    不少地方武警团所储军械流失事关兵部,而户部又握着流转渠道,必须来这里陪审,将内部蛀虫洗掉。

    此外东厂提刑千户孙云鹤,锦衣卫录事千户骆养性,司礼监一名御笔作为钦差,在堂下左首隔着珠帘听审。

    骆养性是骆思恭的儿子,骆思恭则是万历中后期、天启初的锦衣卫掌印。这家子与田尔耕、刘侨是一样的,是勋戚阶层中的功勋家族。

    骆养性八字胡须浓密,面目方正,正襟危坐。

    有一副好卖相,仅此而已。

    锦衣卫如此注重排场的衙门,长得好是升上去的第二因素,几乎就没几个歪瓜裂枣。

    钟羽正饮茶,毕懋康翻着卷宗,这案子经过厂卫包装,他们两人没必要冲在前面跳来跳去。更没有所谓案情背后的较量,一切有可能卷进来的人都趴伏在地,向着各路神仙祈祷着,没有什么阻碍。

    故而,主要审案、提问走程序的是范景文。

    整理卷宗,整理思绪,范景文声音朗朗:“罪官刘侨,此案证据确凿,案情明朗。不过本官这里,有三个疑问。”

    刘侨看着范景文点头:“法司有疑问,罪官自不敢有瞒。”

    “疑问有三,第一是龙山作乱阴军,为何要无事生非自绝于国朝?还有就是,尔与乌江勇毅伯安公并无瓜葛纠纷,为何设计谋害勇毅安公?”

    刘侨毫无隐瞒:“阴军一事乃是为报私仇煽动土民造逆;杀安邦彦原因有二,奢安造逆于西南,土汉军民死亡五百万,贵阳四十万军民惨死,此仇不可不报;其二,杀安邦彦,可利于激化军中矛盾,进而威逼利诱策反水西诸部。”

    “可笑,无耻!”

    范景文脸皮绷紧:“恬不知耻!西南战事已死军民五百万,你在这里嚷嚷着要为西南军民、贵阳满城上下冤魂报仇。可你却又做着与奢安一类的事情,想在东南挑起大祸。是想死五百万,还是死千万你口中的军民?”

    刘侨摇头:“此言不妥当,谋事之处,罪囚便知策反水西诸部乃是妄想。想的,本意就是杀了安邦彦贼子,为西南冤魂雪恨。”

    轻哼一声,范景文又问:“第二个疑问,为何遣人复组阴军,流窜各地为患家国?使得各处士民不得安堵,近三万警役将士亡命奔波徒耗国朝元气?”

    他眼中刘侨精神已经不正常了,他也知道自己问的话问不出什么。就是要把关键的东西问出来,列在案卷档案里,作为线索给后人挖掘。

    此时专门掠杀各地士绅的阴军,看看屡次犯案的受难目标,又能屡屡躲过法司布下的天罗地网,这伙阴军的组织度、指挥体系、目标都是很明显的,自然也就能断定出阴军背后是什么人物。

    作为法司三把手,虽然是一路火线提拔上来的新晋高层,范景文该知道都会知道,不该知道的多想想按图索骥也就知道了,只是要装作不知道。

    相府除去首相、左右相、内相、次相这五大相外,余下还有辅相九人。这九人从六部五寺系统的堂官中选拔,十一个人竞争九个位置,自然有两个要落选。

    上一届是太常寺和鸿胪寺落选,因为他们的职权在中枢运转过程中显得有些多余。太常寺的事情与礼部、司礼监有业务重合;鸿胪寺就简单了,这个外交部门搞藩属情报,安排藩属朝贡排场、时间就完事了。

    毕竟大明独霸于世界,没有并列的兄弟之邦。鸿胪寺自然也就没有去玩儿什么远交近攻、合纵连横的余地。自然而然,无法跻身相府中枢。

    这一届因为大理寺的堂官范景文飞升太快、资历太浅,便坐了冷板凳;同时分国子监杂科分别设立法、兵、农、工等科,是法司主导的,所以法司必须让步一点。所以,让鸿胪寺顶了上去,进入中枢。

    范景文的第二个问题,只是让刘侨顿了顿,反问道:“法司诸公明鉴,这世上养军花钱海了去,不抢各地富户,难道抢贫民?再者,杀为富不仁者,多有豪杰之士投奔,又警戒各地富户,让他们做事当三思,顶头三尺就有钢刀!换言之,罪官不觉得复组阴军于国有错。”

    刘侨是彻底疯狂了,说什么话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只要不说出不该说的,那都不是问题。一个必死之人,没人能救他,他只能救自己家人。

    堂上,法司三位掌事大佬互看一眼,钟羽正道:“这人疯了,诡言狡辩、是非不分!无耻之尤,丧尽天良!”

    刘侨只是眯着笑眼,嘴角翘起露出一个微笑,看着钟羽正。

    听审的上差三人组,骆养性忍不住嘴角也是翘起,最好疯了。

    他旁边,孙云鹤余光瞥到骆养性翘起的唇角,也绽出笑容,嘴角的弧度更大。

    骆养性的老子骆思恭,执掌锦衣卫时基本上锦衣卫就处于荒废状态,魏忠贤接手厂卫时,锦衣卫诏狱地牢外面都长满了草。移宫案、铤击案发生,都是骆思恭控制下的锦衣禁军作壁上观所导致的。

    而骆思恭的倒台,是魏忠贤干掉魏朝,勒死王安后,以东厂的人所主导的。其中,孙云鹤、刘廷元这批人就是魏忠贤的骨干力量。

    饮一口茶水将胸中郁气压下去,范景文又问:“这第三,为什么遣人谋害贡士刘若宰?”

    刘若宰的死因,这里谁不清楚?又有谁敢说?

    不老老实实回家关起门过日子,留在京里到处蹦跶,刘若宰拿自己的命在给皇帝上眼药。所以刘若宰的死,在官场看来是咎由自取,是意气用事,不值得同情。

    “还是那个话,灭口。他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罪官寝食难安为免东窗事发,只能仓促灭口。”

    范景文低头看一眼手里供词,他能做的只能做到这一步,三个问题点出前阴军、眼前阴军、加上刘若宰的死,后人能不能研究出来,那就是后人的事情了。

    反正他范景文可以心安了,对得起自己做事原则,成功维持自我理念,没有因为昧着良心违背原则而断案,进而使得自己灵台蒙尘。

    法司这边断案后,做好卷宗文档以及判词折子,呈送台城真武道宫。

    此时,朱弘昭已经搬到了真武道宫伏魔塔第七层,魔已经伏杀。

    浑身舒泰,明媚骄阳下的清凉阵风持续涌入,朱弘昭宽大燕服猎猎作响。红玉抹额周边,长发散披随着风力飘舞。

    独自一人站在七层窗台,双手负在背后,双目垂着看着京中芸芸众生。

    现在塔下跪着一个人,是周延儒。

    他害怕的要死,只能鼓着所剩不多的勇气,或者就没有什么勇气,完全是求生的欲望,促使他拖着僵硬躯壳来这里请罪,如秦翼明那样,希望能躲过一劫。

    当然,言辞上他不是来请罪的,人家是因为顶不住子虚乌有的舞弊骂名,是来告老还乡想要回家侍奉父母高堂的。

    他还在赌,赌刘侨没有供出他。或者,也在赌自己的价值,他觉得自己对皇帝来说还是有用的。一个年轻的状元公,士林、文坛颇有建设的状元公,一个还非常听话的状元公,真的能干很多皇帝想要做却不方便去做的事情。

    比如,如严嵩一样为嘉靖皇帝不分方位竭尽所能的去服务;也如秦桧对赵构那样,可以背负一切皇帝不愿背负的恶名去做事情。

    周延儒内心还是充满希冀的,因为刘侨案发后,按理来说担心出现意外,他这种主谋级别的人物,会直接下狱或软禁。反正他没看到厂卫的人光明正大出现在自己视线内,所以他还抱有一丁点希望。

    不论什么情况下,人都会对有利于自己的方面充满侥幸心理,周延儒自然也不例外。

    左光斗拄着拐杖来了,人老成精很多事情他得不到一手信息,可眼界经验摆在那里,看了一眼长时间跪拜而身子摇晃的周延儒,只是不屑笑笑,这种不屑毫不遮掩表现在脸上。

    一个士林清望高隆,还是状元公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一点点污蔑而请辞?

    就算请辞,搁到其他人身上,如他左光斗,年轻时受了这样的委屈,还用得着这样下贱的来请辞?他左光斗心情不好直接甩袖子就走人,辞职报告都不写直接走人;心情好,还会去隶属衙门里跟主官说说话,然后再走人。

    你问心无愧,用得着这样下贱的请辞?

    作为李三才之后,东林各派系实力最强的左光斗,他自然清楚周延儒的底细。

    东林各派系纷争时,高攀龙因为年轻时就跟着在常州府东林书院、龙城书院、明道书院讲学,是真正的元老,创建东林时的元老。

    所以当时实力最强的是左光斗,最具有资格登上东林领袖大位的却是高攀龙。如果排实力,左光斗下面是他的盟友吏部尚书赵南星,其次是握着内阁的叶向高、登莱系拥有兵权的袁可立,辽镇的孙承宗。

    很抱歉,高攀龙最具有名望,可偏偏在东林各派系中实力最弱,还比不上杨涟。而周延儒,就是高攀龙这一系的,是二十几年前,高攀龙在宜兴明道书院讲学时收下的学生。

    东林内部分裂,就是左光斗与高攀龙争夺领袖的位置。关键人物就是高攀龙的弟子,左光斗的老乡阮大铖。

    阮大铖被耍的团团转,里外不是人却连诱饵都没吃到,惹得一身骚,绝望之下索性投了魏忠贤,暴露东林内部争斗的本质。才使得各党正式团结在魏忠贤旗下,准备一场绝地大反攻。

    所以左光斗与周延儒不是一路人,所以他的学生史可法会与阮大铖死磕。

    高攀龙是苏州人,这也是张溥、杨廷枢等人拜在周延儒门下的原因,因为根源上他们就是一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