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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六章 夜宿秦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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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楼四层北房,卢象升柱刀站立,目光炯炯三撇短短青须抖着,掷地有声:“臣卢象升,救驾来迟!”

    说着单膝跪地,仰头怒视陈策、高杰二人。

    这两个是元从系元老宿将,与皇帝私交甚厚。他不相信是皇帝要自己出来冒风险轻威仪,而是这两个混蛋进谗言唆使皇帝以邀宠!

    朱弘昭扭头,摇头:“此处之周全,爱卿也是知道的。救驾一词,不妥当。”

    “君父身系国朝安危兴荣,却行为轻佻放浪,为臣者岂能装聋作哑故作不视?劝谏君父改过,便是救驾,救国。还请君父摆驾,还归行辕以稳臣心、民心。”

    “头疼,爱卿这话让朕头疼。”

    朱弘昭兴致全无,有些无奈道:“爱卿,朕的愁苦你也不是不清楚,朕也不是轻重不分之人,就此一回如何?”

    “回君父,臣身为侧近之臣,规劝君父责无旁贷。还请君父以国事为重,以社稷为重,摆驾归行辕!”

    卢象升仰着头,毫不退让,双目赤诚带着一丝希冀。

    高杰的涵养功夫远不如陈策,上前开口:“卢侍中,今夜我将府齐聚此间,与君同乐,君臣宴后也是要商讨军国大事的。”

    眼珠上抬,卢象升盯着近处高杰下巴、鼻梁、眼眸:“这么说,今夜是将府集体邀君父出游?若是如此,本官明日就弹劾将府媚上之事,不顾祖宗社稷安危,陷君于四危之地!”

    “怎么可能是将府的事情?是本将干的,明日卢侍中要弹劾,那也是明日的事情。今夜,能否给我等一个薄面,也让君父休憩一番?”

    陈策上前拱手,不就是弹劾?他可不怕弹劾,反正将府内,他这个青州军团水师大将军也到了调任的期限,大不了换个地方去当真正的土霸王。

    卢象升隔着高杰、陈策之间的缝隙看皇帝,皇帝俯视下方打斗,聚精会神的模样。

    深吸一口气,卢象升要开口,朱弘昭突然开口了:“卢爱卿,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朕也知可一可二不可再三的道理,天明时分,朕就渡河入行辕。今夜,就这么着了。”

    “君父!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君父一言一行关系天下风气!此例一开,歪风邪气日涨,谗言媚上之徒如过江之鲫,忠正之士一颗丹心必然蒙尘啊!”

    压低声音,卢象升的声音低沉有力,声声刺耳。

    “我也是个人,我也想偷懒,但我知道偷懒是偷懒,这还不够么?卢象升,你是朕的贴心人,朕也知你心,仅此一回。”

    朱弘昭说罢努着嘴,左臂抬起轻挥,不能再给卢象升开口的机会了,否则谁知道情绪激动下,卢象升会说出什么让彼此下不了台面的话。

    孙海与两名宿卫将军上前展臂,孙海低声道:“卢侍中,请吧。”

    卢象升不动,两名宿卫将军拱手:“侍中,我等得罪了。”

    说着要搀起卢象升拖出去,卢象升两肩一抖,缓缓起身拱手:“君父之心,臣明白了。臣之心,也望君父体谅。”

    说着提着大关刀后退二十步,在走廊拐角处盘坐下来,怀里抱着刀杆,闭目养神不走了。

    高杰、陈策互看一眼,暗道晦气,碰上这么个死心眼子。

    一帮人看着朱弘昭,朱弘昭仰着头长叹:“国有忠臣,幸甚!不幸甚!竟使朕不得自由!”

    明明在山川坛给随驾的侍从们赐宴了,卢象升是怎么发现他不见的?曹化淳还守在那里充当掩护,怎么办事的!

    卢象升在那里盘坐着闭了眼睛,可隔着一个个人,朱弘昭感觉卢象升就在那里盯着他,很不自然。

    走廊两侧又降下数道竹帘,彻底隔绝视线。就是如此,朱弘昭还是很不自在,心烦气躁看着堂下比武,也觉得枯燥乏味儿。

    一楼,陈子龙看的兴起,抱着一坛酒走出来,引得三楼走廊行酒令的寇青桐思维一僵,在各处姐妹挤兑下,侍女吹箫,她倚栏拨弄琵琶开口轻唱:“梅花落已尽,柳花随风散。叹我当春年,无人相要唤。田蚕事已毕,思妇犹苦身。当暑理絺服,持寄与行人。”

    “靡靡之音!”

    低骂一声,卢象升继续闭目,神色厌恶。

    一楼陈子龙循声见了寇青桐,面上笑颜敛去,长叹一声抱着酒坛饮酒,脚步踉跄散步走在场中,洒了一地酒水。

    “再来!”

    忿忿含怒喝一声,陈子龙不见伙计递酒来,仰头四顾,只听一声‘接着’,一坛酒从竹篮垂了下来,陈子龙砸了手中酒坛,抄起就饮,各处围观的将府将领拍掌叫好。

    寇青桐抽抽鼻子,悲哀浅唱:“秋爱两两雁,春感双双燕。兰鹰接野鸡,雉落谁当见?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重复的最后一句,寇青桐已含着哭腔,双眉倒挑,含怒俯视。

    陈子龙打着酒嗝,顾家兄弟搀扶左右,场中打斗也已停息,杨奉明还是被葛麟仗着天生的体魄拖疲,一拳砸翻在地。

    双膝发软,陈子龙仰头双目盯着寇青桐,又环视周遭,作词一首:“春漠漠,香云吹断红文幕。红文幕,一帘残梦,任他飘泊。”

    “轻狂无奈春风恶,蜂黄蝶粉同零落。同零落……”停顿片刻喘气,挣脱顾家兄弟,陈子龙身子后仰竭力吼出后面两句:“满池萍水,夕阳楼阁!”

    后仰栽倒,陈子龙吐着酒水翻起来,向着门外爬,手脚并用。

    “萍水相逢有缘无份,夕阳阁楼日暮归里。君竟此般无情!”

    寇青桐手中价值百金的琵琶含怒砸下,转身入房,又退出来,将门上悬挂的红布花撕了丢到楼下,亮了牌子‘百金一叙’。

    “未曾想,还看了一出好戏。”

    朱弘昭纯粹是看热闹不怕事大,握着酒瓶小饮一口,神情满意啧啧嘴。

    陈子龙早年边名满江南如今天下闻名,寇青桐又是教坊司实权寇家当代魁首,两人之间的雅事,寄托着大部分秦淮女子的才子佳人梦,现在破灭了。

    长久的冷场,各处走廊的女子都有些悲伤。

    从六楼下来的徐拂站在四楼南面,她知道自己对面竹帘后面有什么人,轻咳两声道:“将府诸位英雄联袂齐至,妾身倍感豪气。也如寇家妹妹做一首《子夜四时歌》,再献长袖舞一曲,箭中长袖者,若不嫌弃妾身蒲柳,妾自有厚意相赠。”

    寇青桐唱的是南朝乐府民歌《子夜四时歌》,是一个叫子夜的女子所做的歌曲,分春夏秋冬四部,每部二十首。按着春夏秋冬排序,各选一首组成一首歌,或表达哀怨,或表达思慕,乃至成双成对之幸福感情。

    竹帘卷起,徐拂一袭靛青广袖流云裙,仿照唐风上身微露,如玉双臂招展,顿时引得各处将军取弓,就等着一箭定下这美人一夜。

    都是将军,平日里不敢光明正大出入烟花酒肆之地,现在皇帝就在跟前,正是展现勇武的时候。

    作为前辈,徐拂的面子是很大的,各处走廊的女子取来乐器,一同为徐拂助威。

    满耳充斥着侬软吴曲,尽管是吴人,可卢象升爱的是昆曲,可不是让人骨头发酥的吴曲!

    子夜四时歌是同一首乐谱,来回变动的是歌词,这已经不是一首歌,而是一部千变万化能表达所有女子该有情绪的乐曲。

    “梅花落已尽,柳花随风散。叹我当春年,无人相要唤。春别犹春恋,夏还情更久。罗帐为谁褰,双枕何时有?”

    将府多北人,南巡近一年时间,也多习惯了江南吴语,听的明白吴语发音的歌词,顿时一个个血液就沸腾起来,就差摩拳擦掌好好的与那丰韵的徐佛好好的谈一谈人生及男女之别。

    “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裳。合笑帷幌里,举体兰蕙香。寒鸟依高树,枯林鸣悲风。为欢憔悴尽,那得好颜容?”

    明明白白的求爱篇章,最后又感叹自己年华颇老。

    “怎么会老,正是大好年纪!”

    三楼,何冲豪气干云的将杯中酒饮尽,探臂接住弓箭,身子探出走廊欲射,以他的狠辣,也迟疑下来。

    一楼、二楼、三楼都迟疑了,一个个张弓瞪目,不敢相信这女子如此不怕死。

    改变了的声乐音律中,只见四楼南面的徐拂双臂各握鲜红菱纱长带,翩翩起舞。

    五楼是厂卫的办公地点,六楼上秦良玉与宝卷站在北面走廊,秦良玉微微皱眉,神色不喜,却也开口称赞:“好一个巾帼英雌,翩翩长袖,压得满堂。”

    徐佛是什么人,现在刑部尚书周道登的老相好,宝卷的闺蜜,谁敢射杀?

    只有一个人敢射箭,射杀也就射杀了,其他人都不敢。

    而且这个人的弓术,天下闻名,是千万臣民谈资中引以为傲的东西。

    宝卷也神色微怒,没想到徐佛中途离场,她还以为是去劝寇青桐,没想到要抢她的东西,此心当诛!

    秦良玉碍于宝卷的面子说好话,宝卷也碍于秦良玉的面子,露笑道:“徐家妹妹一向胆气雄壮,平日里甚是推崇大将军。”

    只要知道皇帝在那里的人,都清楚徐佛要干什么,在拿命争一个机会。

    卢象升双手握紧刀杆,若是时机合适,他绝对会砍了徐佛这个苏州吴江盛泽镇的老一辈名妓。

    他眼中,宝卷好歹还知道轻重,于国无益也无损,只是皇帝的消遣罢了。

    而眼前的徐佛,就是典型的妖妇,该杀!

    高杰与陈策各是不同,高杰神色期待望过来,就差跑到孙海那里给皇帝把朱弓取来;陈策则板着脸,他不喜欢做事张扬大胆的徐佛。

    皇帝身边有什么女人,他不在意,但唯独不能有这么有心机,还敢豁出命的女人,这种女人一旦得势,蛊惑了皇帝,倒霉的只能是元从老人。

    尽管,陈策是吴人,可也不喜欢皇帝身边出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