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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五章 辛丑逆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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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大,七月初一,也是辛丑日。

    南京东边皇城南,正阳门,门外正对着玄真观,西边是象房,东边是山川坛。再南就是秦淮河畔,夜色下灯火辉煌,与南岸成排歌楼交相辉映。

    南京布局不像北京那么齐整对称,山势、水势分割,显得南京城很大,居住人口在百年前就被北京超越。

    北京的防御力在于要塞一样的城墙,南京的防御力就是山水地势交叠,如犬牙交错的城墙形成的种种类似棱堡的突出部。

    正阳门外,飞熊军两营兵马在夜色下开始列装,一车车的军械打开,各哨各甲有序领取、装备。

    锦衣卫、东厂已经布局完成,密布秦淮各处。带队的是魏忠贤的老乡,河间肃宁县举人刘廷元,一个老资格举人、东厂五大档头之一。

    玄真观,秦良玉,何冲、陈策三人并排而坐,他们面前是曹化淳。

    朱弘昭造虎符为调兵信物,左阙在领兵将领手中,右阙他随身携带。此次南巡各军虎符右阙都在将府那里,南巡军队都是按着行程赶路,谁也调度不了。

    曹化淳出示了飞熊骑一营、步三营右阙虎符,秦良玉三人才同意给军队武装。到底干什么,他们都不清楚,曹化淳也没说。

    都沉着气,等待着。

    门外脚步声传来,秦良玉的儿子,左目失明的马祥麟一身金甲大步而来:“末将飞熊骑将马祥麟,奉令前来,恭请上差示下。”

    曹化淳从面前锦盒中取出一片右阙虎符,双手递给秦良玉:“大将军,验符。”

    拿起骑一营左阙虎符,秦良玉将两片虎符靠近,一声脆响两片虎符靠拢,秦良玉道:“符合,无误。”

    转手递给何冲,何冲点头递给陈策,陈策把玩虎符,淡淡八字胡翘起:“曹公公,有什么事可以说了,没必要这么生分。”

    作为南京曾经的镇守大将军,现在这么稀里糊涂的调兵,让陈策很不满,有一种他之前工作很失败,现在正在补救的错觉。

    他可是皇帝的玩伴出身,与曹化淳不熟,却被曹化淳骑到头上,怎么可能服气?

    马祥麟再次验符,双手捧着虎符单膝跪地,对着曹化淳。

    “封锁秦淮流域三十里,强闯者以谋逆论处,就地格杀。”

    马祥麟抬头,楞了楞,俯首昂声:“遵命。”

    起身,对将府三位大将军拱手,大步离去。

    刘廷元随后赶来,站在曹化淳背后,对将府三人拱手:“据可靠消息,明日君父抵达南京时,有贼子欲在北外城狮子山炮击车驾,于凤仪门设伏造逆。”

    “不可能!”

    陈策色变,狠狠一拳砸到桌上,一群卫士涌进来,何冲抬手挥出去。

    陈策指着北方:“狮子山上的炮台,没有一两火药,今日本大将军亲自查了的!”

    刘廷元笑容不改,似笑非笑:“今日没有,不代表明日没有。非是我等质疑陈大将军,而是贼子逆臣无孔不入,胆大包天。”

    秦良玉心脏急跳,问:“那此时调军,可是要捉拿逆贼?”

    “不,拿到一个活口必然牵连无数,皇长子百日宴庆在即,君父不欲大开杀戒。”

    曹化淳内心也是急跳,这还是他第一次亲临一线搞这种大案要案,紧张又激动,声线轻柔泛着阴冷:“故而,今夜除了核心逆臣,余者就地伏法。”

    何冲眯着眼睛,身子后仰斜视曹化淳,抽抽鼻子咳两声:“是谁?谋逆这么大的事情,关乎的可不仅是公子安危,更是涉及到天下安危、社稷之稳定,也涉及了到了上上下下数不尽的良将锐士。公子仁慈,将置国法于何地?”

    陈策也反应过来,点头:“不该姑息,当除恶务尽!”

    这已不是丢脸不丢脸的问题,而是所有宣大弟兄能不能保住富贵的问题。皇帝出问题,他们眼前的一切,可都就完了!

    不能杀一儆百,那就杀百儆一!

    秦良玉不喜欢搞这种大范围的株连,阴着脸不说话,皇帝若出意外,到时候真的就刺激了。

    曹化淳笑吟吟,脸皮僵硬绷紧:“此事,已有定论。飞熊军出军协力就是,该怎么做,是我们宫里的事情。”

    “这也是我们将府的事情,涉及国法之威严,岂能一时之仁而留百年之祸?”

    何冲恨不得现在就带着标营杀出去,一顿程序走下来,什么名单都能弄到。

    “何大将军,主子万岁爷有安排,咱一个跑腿的,也想将这些逆贼杀干净。可主子万岁爷有安排,咱也得忍着不是?”

    飞熊步军第二营正营将刘泽清入内,拱手,走完验符程序。

    秦淮河头,南楼。

    这是一座歌楼,三楼雅间里,周延儒喝的眼球泛着血丝,依旧阴着脸,静静思考。

    他面前,坐着的是身姿挺拔、清瘦,贴着假须的燕问,一副周延儒家仆打扮。

    两人临窗而坐,窗外十里秦淮一片声乐,欢歌笑语掺着种种哀愁,伴随着掺杂脂粉香气的夜风,吹入雅间。

    良久,周延儒摇头:“贵州远,偏僻。我若申请去贵州,咄咄怪事,必为人所猜忌。”

    汪文言在西南大搞教育,投身教育事业的东林子弟都躲过一劫,现在想在明年的主考官上做手脚,给东林子弟开绿灯。

    燕问端着茶碗晃着,不时抿一口茶水:“先生也知状元公的为难之处,可状元公置身事外,如今前程似锦,总该要为遭难的朋友子弟想一想。人不能只顾自己,还要为朋友的死活做考虑。”

    周延儒沉默,燕问继续说:“正因为先生力压,各处才没伸张状元公之事。先生已为状元公的平安、前程尽力了,先生那么大的岁数在西南烟瘴之地强撑着,为的还不是给各处谋一条路子?状元公高抬贵手,各处就有了活路,必然对状元公感激不尽。”

    眨着眼睛,周延儒吐着酒气,一脸苦色。

    他是东林的人,不像钱谦益那么傻,一中进士就高调加入,而是很隐秘的加入,作为东林后手。

    钱谦益是天下各处都知道的东林人,还是东林此时在世的领袖级别人物,其他资历比钱谦益深的要么如叶向高、袁可立自立一派,要么如左光斗彻底归山不再搭理世事,或如赵南星流放塞外。

    至于高攀龙、杨涟、韩爌等人,连着门人子弟一系列的都被剐了。

    钱谦益把自己洗白了,东林帽子带来的压力已经扛过去了。一码归一码,人家现在才是真正的前途无量,没有什么隐患。

    不像他,因为秘密的东林身份,导致现在见光死。

    尽管作为一个后手隐秘棋子,东林只为他宣扬了一番名声,彼此再无什么联系,甚至后来一系列的事情他也不清楚。但他就是见光死,这个时间拖的越久,他的死法就越惨烈。

    他越风光,这个把柄的危害就越大。

    “钱谦益,也是一省主考,为何不找他?”

    袖中双拳捏紧,周延儒已经快被逼疯了,开什么玩笑?自己主动跑到贵州去当主考官,不是在告诉各处自己与东林余孽有不清不楚的关系么?别说他的前程,他的命都悬。

    算起来,他也是有冲击国相资格的。

    凭什么?就凭他今年三十三的岁数,就凭他是状元公,就凭他是三朝实录总裁官,当今翰林第一人。

    甚至,他也是可以进入侍从司的。

    “他呀……”

    燕问摇头笑笑,举起酒瓶给自己倒一碗,饮着:“他疯了,尽说疯话,不可理喻。还要挟先生,说是再逼他,他就与先生、与诸位同归于尽。”

    仰着头,酒液缓缓入喉,燕问斜着眼看着周延儒,眼角泛着笑意。不仅钱谦益能将周延儒吃的死死,他们也能。

    垂着头,如斗败了的公鸡,周延儒一字一顿:“你应该清楚,从长远计较,西南教化大功要缓缓而行,徐徐扎根。根基深埋后,到时候我在中枢,稍稍援臂,得到的好处,可要比眼前大,而且更安稳。”

    放下酒碗,燕问神色平静显得冷峻,静静看着周延儒,嘴角缓缓翘起:“其实,小人等着的就是这个话。先生那里,还撑得住。请问状元公这里以后的好处,这个以后是多久?三年,还是五年?好处,又是多大的好处?”

    “乡试之后,我想法子进入侍从司,争取袁可立组建相府时,谋个一官半职。最快,也在八年后,以次相之尊拉诸位一把。”

    周延儒说的缓缓,语气颤抖,这是他对自己最好的预期。四十岁的次相,他都觉得好难好难,不管以后能不能达到,总之要把眼前这一关渡过。

    “太迟了,先生的意思是状元公谋取一个会试副总考官,于后年多拉几个人做帮手。这样,以后状元公做事,也有扯旗呐喊的马前卒。”

    这是要逼着自己燃烧政治生命,现在已经不是靠口角能力就能上位的时代,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一步步稳稳当当往上走。

    周延儒的条件太好了,只要自己不犯错,完全可以爬到中枢核心。

    忍了又忍,闭上眼睛,周延儒道:“尽力而为,若做不成,钱谦益能疯言疯语,我也能。”

    然后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一副任你处置的样子,不再开口。

    燕问一叹,起身拱手:“那老爷先饮着,小的出去走动走动。”

    他也不想这样,可现在真没法子,再不弄一条稳定的上升渠道出来,西南的东林人心就散了。人心散了,那西南教化,百年树人的幌子就破了。没有这个幌子顶着,真当朝廷会睁只眼闭只眼看着你回乡过好日子?

    到时候,一个都跑不了!

    陈于泰进来,关上门,走过去见周延儒委屈窝囊受多了,竟然在擦泪:“阿舅?”

    “风吹的……”

    握着袍袖擦拭脸颊,周延儒哈一口气问:“那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