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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四章 南京三两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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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京南城,秦淮河口北,是象房,象房旁是山川坛。

    北京象房这类皇室耗资维持的园子都已改成了牧场,南京的象房早早废弃。现在的象房恢复了一些生气,养着珍禽或食草牲畜充数,多马匹及孔雀。

    一对安南送来的白玉孔雀姿态雍容,懒洋洋散步。

    护栏外,南迁的翰林院总裁官周延儒一袭宽松青衫,外罩素纱对襟衣,头上戴着四方冠,一手握着折扇,一手端着紫砂壶。

    身后外甥女婿陈于泰提着一盒餐点,难得翰林院放一次假,周延儒也准备见见老朋友。

    周延儒是卢象升的老乡,今年三十三,而陈于泰正好三十岁。陈于泰父亲陈一教、弟陈于鼎、族兄陈于廷都是进士出身,真正的宜兴大族豪门。

    两人身后,一面清须老仆弯着腰,牵着一头驴子。

    “晦气!”

    看到前方一艘花船上,钱谦益站在船头一手握着紫砂壶,一手握着折扇指点高吟,让周延儒脸黑了黑。

    作为宜兴人,周延儒自然也有心爱的紫砂壶。可卢象升的父亲做了一件紫砂壶送给皇帝,皇帝爱不释手。导致现在流行带着紫砂壶出门,周延儒作为宜兴人,心里那个难受。

    早知道皇帝这么喜欢这类心意,他也是可以抽出时间去学做紫砂壶的,白让卢家占了个好大便宜。

    花船上,钱谦益所在的花船船队规模极大,正中簇拥着一艘甲士罗列的大花船。是宝卷先生的船,秦良玉午休时受邀赴宴,就在船上。

    秦淮女子的文化素养是不必再说的,秦良玉虽然是土司,可秦家也是诗书传家。和这些女子在一起,也有共同语言。诗词歌赋,乃至是军国大事,这些秦淮女子也能有自己的见解。

    寇家大本营在南京钞库街,寇青桐听闻这里的盛会,出了南城登船追了上来。

    陈子龙则在大船船边垂钓,与身旁两名秦良玉的侍卫交谈,看到寇青桐的花船从面前超过,提着鱼竿就跑,登上小船去钱谦益那里避难。

    钱谦益所在的花船,顾炎武跪坐在船头面朝前,按着钱谦益的吩咐煮着鱼汤。

    情况不同,钱谦益对顾炎武的教育方法也不同,他眼中将顾炎武送进侍从司的把握是很高的,他的弟子瞿式耜、顾炎武的族兄顾梦麟,两个人换顾炎武一个人的票,不成问题。

    进入侍从司,根据他的了解和对皇帝的了解,保证顾炎武的天性纯良是第一位的。现在教顾炎武各种权谋、心机纯属没用,反倒会坏了顾炎武的前途。

    陈子龙登船,坐在顾炎武身旁垂钓,看着船头钱谦益背影,嗅到钱谦益散过来的酒气,问:“阿弟,先生这是?”

    顾炎武拿着蒲扇扇着竹炭铜炉,笑道:“《实录》初稿过了,司里传来消息,说是来年乡试,先生会担任一省主考。”

    “好事情,是哪个省?”

    陈子龙嗅到钱谦益身上那酒味,喉咙痒痒,从怀里掏出白银酒壶拧开盖子,给顾炎武打了个坏坏的怂恿目光。

    顾炎武嗅了嗅,又看看钱谦益摇头晃脑,老怀开慰的背影,眨眨眼睛还在考虑。

    陈子龙握着酒壶塞过来,顾炎武控制不住张开口,抿了一口果酒,赶紧一口咽下。

    咧嘴笑笑,陈子龙对着酒壶仰头喝两口,拍拍顾炎武的肩:“九月初,打算回家过中秋,阿弟是否同行?”

    顾炎武歪着头想了想,道:“听大兄说,八月七鹊桥时,君父要在秦淮上置办诗会。小弟准备参与一场,先生说小弟有机会。”

    他张口欲言,想了又想才回答陈子龙之前的问题,声音很低:“《实录》正稿要重修历法,大约半年时间能成,检校无误后就能交付。可能会在江西担任主考,只是可能。”

    陈子龙咧嘴一笑,用力拍拍顾炎武的肩膀,他也是没管住口,忍不住问了。一省主考官关系太大,这个消息就是钱。没想到顾炎武还是说了,心里感动。

    船头的钱谦益听到了只是摇头笑笑,端着紫砂壶抿一口酒,继续吹风傻笑,心情愉悦。对着迎面而来的各路花船打着招呼,听到熟悉的旋律,会与认识的人隔着江水一起唱,十分的舒畅。

    这个消息是内部消息,但还是有迹可循的,起码修三部《实录》的人,都是铁板钉钉的一省主考待遇。

    礼部侍郎或詹事府少詹事担任一省主考,进而成为下届六部五寺正官之一,再不济也能主政一省,看起来都是很顺畅的路线。熬了那么多年,起起伏伏,终于在今朝得了正道,钱谦益哪能不高兴?

    他背后,陈子龙握着鱼竿与顾炎武闲聊着,话题与秦淮各处一致,那就是秦淮整改工作。

    以前没人管,现在秦淮继续在山川坛、天坛、孝陵山脚下夜夜笙歌,别说朝廷,就连秦淮也觉得有些不合适。

    十里秦淮,温柔绵绵之乡,太消耗锐气了。

    现在举目望去,秦淮两岸多是身穿便服的官员或披甲的军官,长久下去真是一场灾难。

    整改秦淮,顾炎武没有什么感触,他才十二岁,体会不到秦淮的好,更看不到秦淮的坏。

    这个话题找顾炎武,有些牛头不对马面,陈子龙又换了个话题:“这回回乡,可能咱就是成家之人了。”

    这个话题让顾炎武脸一绿,问:“谁家的?”

    “不是太仓王家,就是张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知到底是哪家哪房的小姐。”

    陈子龙说着长叹,这是他远在辽东的父亲安排下来的,给他订了时间。具体是谁家,还要看他祖母意愿。他家里能起来,在于他父亲这一辈翻身,更在于他祖父娶了位贤德的内宅。正是他祖母的娘家关系,他父亲才能获得良好的教育,进而扬名江南,考中进士。

    顾炎武跟着也是一叹,顾梦麟入侍从司,两人是族兄弟关系,还不是同堂兄弟;然而他是钱谦益的弟子,又有个师兄瞿式耜在侍从司,使他成为彼此媒介,他又天生双瞳,现在去家里求亲的人多了去。

    大户名门的女子会被人抢着迎娶,顾炎武的未来可以说是一片坦途,自然也是抢手的。他作为嗣子过继到堂叔家,他的嗣母王氏十六岁未婚而寡拉扯着他。他嫡亲父亲那里,他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兄长,生活压力也大。全靠王氏日夜纺织,才把他养大,送到族学里就学。

    他的嗣母就是太仓王家的支脉,王氏的意思是亲上加亲,让他娶太仓王家的嫡女。为了免得顾家人将顾炎武给卖了,顾炎武这回跟着钱谦益来南京,就有回乡完成定亲的任务。

    很不巧,王家的那位他未来的妻子,很小的时候,就用拳头教会了顾炎武什么是女人的拳头。

    倒有些羡慕陈子龙还有选择的机会,顾炎武是一点选择的机会都没有。他欠王氏的太多,甚至为了他以后没出息,也能娶个媳妇。王氏早早就和王家有了协议,那就是不论顾炎武能否有出息,王家必须安排一个女的嫁过来。

    他的嗣母王氏未婚而寡,立志守节不嫁,给太仓王家增光不少,是江南奇女子之一,对王家说话,还是有点作用的。

    订婚对顾炎武而言太突兀,被陈子龙勾起愁意。

    陈子龙则是真的愁啊,现在他光棍一个留恋醉宿花船歌楼中,人人只说他一声年少风流。若结了婚,继续在花船歌楼中厮混,那些姐姐也会看不起他……唔,这才是关键。

    宝卷先生的大船上,寇青桐找了上下三层船舱,就是没找着陈子龙,气的跺脚。

    陈子龙已经十八岁,在江南这勉强都算是大龄未婚青年。几乎是一个人在京师浪荡,顶着个风流名士的帽子,真正的豪门大族也不愿把女儿嫁过去。可架不住陈子龙会交朋友,也架不住他父亲通农事,升官快……

    花船顶层,秦良玉头戴缀珠凤冠,一袭赤金交错蟒纹白底比甲,与宝卷先生坐在主位,坐的高自然看得远。

    钱谦益所在的小船在前,钱谦益发疯抒发胸中情感,她们也是看的一清二楚。

    宝卷也担心秦淮整改工作矫枉过正,衙门做事讲的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说不好这十里秦淮就废了。

    人人都有秦淮心结,这里更是她们的家,谁不担心?

    秦良玉抓着一粒无花果掰碎,缓缓嚼着:“这事根源有二,第一还是秦淮位置有碍孝陵清静肃穆,山川坛、天坛也受不得靡靡之音。其二,则在于何冲。”

    摇摇头一笑,秦良玉指着两岸披甲挂刀,勾肩搭背醉醺醺的军将们:“都看看,都是穷苦惯了的好汉子。到了这烟花之地,就被乱花迷了眼。这也是何冲恼怒的原因,是军中将士不争气,又不好向秦淮发火,便拿秦淮滋扰孝陵一事做文章。”

    “诸位也该清楚,整顿秦淮真正吃亏的是哪些人。这里该整顿的问题的确有,然而不能将种种问题都推在秦淮头上。再者,将军士之责推在秦淮头上,是一种无能。”

    秦良玉指责何冲,南巡开始北京遭受天灾,军中士气低迷。是你何冲说着来南京来秦淮,现在将士们分批抵达,第一时间请假来秦淮上。有钱的登船进歌楼,没钱在岸边喝酒过眼瘾,还不是你何冲搞出来的?

    正因为这样,何冲还不好整顿军纪,他说话了就要负责,否则他的威望就没了。只能把帽子扣到秦淮头上,你们不在这里招摇,大军能这样?

    皇帝即将抵达南京,保准最先关心的是军队,军队变成这模样,总要有个背锅的。

    宝卷不会管相府内部的事情,她也管不了,秦良玉的话她认同:“大将军此言有理,秦淮确实该整顿,可该如何整顿?”

    她们需要一个可以承受的限度,秦淮河中夜里花船紧挨着,两岸歌楼一排排,停业一天所有人就要断顿一天,损失是很大的。不仅是收入上的损失,各种消耗品运过来,都是无法贮存的奢侈品。

    最关键的是,秦淮停顿一日,这里的人气就下降一分,会给其他各处赶超的机会。

    摇摇头,秦良玉却笑着:“君父从不会欺负命苦的可怜人,这里整改,兴许对诸位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秦良玉的笑容,让宝卷有些毛骨悚然。

    一名军官入舱拱手:“大将军,侍从司曹公公设宴,请大将军及诸位将军赴宴。”

    开始了……秦良玉缓缓点头,她不知道为什么调兵去围杀秦淮各路背景。这种事情,应天府衙门就能敲定,没道理杀鸡用牛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