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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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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尔摩斯书空咄咄,自叹曰:“侦探犹商业也。吾有侦探之才,而无商业之识,宜乎如孔子之在陈也。今战事方殷,英、法、德、俄以富闻于世,而金融阻滞,商业凋敝,犹亟亟不可终日。余不安于本国,模被来此老大之窘乡,计亦左矣。去年,上海暗杀,前后多至二十六案,破获者仅夏粹芳一案。余苟以尔时来,定可满载归去。今暗杀案已成‘广陵散’,侦探市面,遂大坏而特坏,吾亦……”

    忽电铃锵然鸣,福急就听筒询之曰:“若何处?”

    曰:“四马路沐春园浴堂。”

    曰:“何事?”

    曰:“有要事!望君速来!余在特别间近窗第二炕,已电致忆泰公司,嘱放一摩托车逆君。君来时,幸弗露侦探形迹,脱佯为余友,来与余共浴,则大佳。”

    福曰:“诺!谨如命!”

    未几,摩托车来,呜呜一声,登车而去。

    中途,自语曰:“彼以摩托车来,必系富翁,且案情必甚巨,我能破之,酬款且以万计,今可大展所长矣!”思至此,不禁狂跃。

    车夫大骇,回首问之曰:“先生疯耶?坏吾车,当偿百金。”

    福以其沮兴也,怒叱之曰:“若无礼甚,再哓哓者,当以巨掌搁汝颊,且以外国火腿饷汝。汝得毋怖!”车夫果怖,不复言。

    既而至浴堂,下车入门,至特别间第二炕,见有一四十许之绅士,方静俟,睹福至,起迓曰:“候君已久。余已浴毕,且去矣。”

    福亦佯作其友之口吻曰:“余诚歉,适以事冗,故迟迟来,幸弗见罪。”因就坐,堂倌泡茶、绞手巾、送拖鞋如常例。

    少顷,其人附耳语曰:“福君,余为上海珠宝商领袖,今日来此就浴,怀一皮夹,中有绝大之钻石十颗、精圆珠二十四颗、红蓝宝石各十二颗,估其值,当在十万金之上。乃入浴时,忘未交柜,及出,已不翼飞。余惶急无措,几欲号啕,继思号啕何益?不如镇静,且幸君在沪,因以电话招君,脱君能破此案,当酬二草。”

    福曰:“二万耶?闻命矣,容吾思之。”乃举其炯炯之目,遍察室中诸人,自语曰:“某也可疑,某也可疑。”旋去其衣,语其人曰:“吾今入浴,浴室蒸汽,可助吾思。浴毕,当得端绪。”

    其人曰:“善!吾谨候君!”

    福入浴室,绞思竭虑,越半时许始出,则其人已去。

    堂倌曰:“君友言有要务,已先去,浴资付讫矣。”

    福愕然,回顾炕上,则已之衣服已乌有,炕下革履亦不见,乃大骇,面赤如火,期期谓堂倌曰:“彼、彼、彼胡往?”

    曰:“彼谁耶?其君友耶?吾恶能知!”

    福曰:“然则吾之衣履何往?”

    堂倌指壁间所悬之金字小牌曰:“堂内衣物,各自留心。倘有遗失,与店无涉。”又曰:“君进浴时,余仿佛见君友为君收拾衣履,后乃卷作一团,匆匆出门去。余本拟阻之,继以彼为体面人,且曾与君倾耳细谈,意必为君至友,故不便干涉。彼至门次,即为君付浴资。既去,移时复来,在此榻略坐,以‘有要务先去’语余,即一去不来。吾所知尽于此矣。”

    福恼甚,以拳抵几,大呼负负,自顾其体,赤条条如非洲之蛮族,而举室数十人之眼光,又莫不集于其身。

    少顷,堂倌又曰:“先生殆受骗耶?然先生外国人,吾闻外国有大侦探福尔摩……噫!忘之矣。其名颇难忆,似是摩尔福斯?现方寓礼査饭店,盍招之来,当得端绪。”

    福既愤且惭,不能成一语,漫应之曰:“且勿!”

    堂倌去,自思一丝不挂,安能返旅馆?欲购新衣,又不名一钱,惶急之余,几无以为计,忽跃起曰:“得之矣!”急奔就电话处,振铃曰:“礼查饭店,速接速接!”

    电既通,福曰:“君礼查饭店理事耶?”

    曰:“然。”

    曰:“吾为十四号客,速启吾门,为吾取衣履若干事,饬馆役送来!”

    曰:“十四号钥先生已携去,馆中无同式者,恕不能效力!”

    福大窘,念钥置衣袋中,今衣既黄鹤,钥亦随之,将何以归?思至此,几欲泣下,旋又反身至炕际,默坐凝思。瞥见顶际壁间,悬一呢帽,察其状,知为已物,急取下。

    帽中有一小函,函面曰:“请先戴帽,乃启此函,否则不利。”

    福果先戴帽而启之,中有一纸,其文曰:

    沐猴而冠之福尔摩斯先生鉴:

    今与尔戏,幸勿哭,哭则尔爸爸、妈妈且扶尔。尔欲求解脱法,速看坑几之反面。

    福吁气如牛,掷其帽曰:“彼以我为猴,欺我过甚!”然无奈,姑翻炕几而观其反面,则粘有二纸:一为当票,字迹曲屈如薜萝;一为名刺大之小纸,文曰:

    不值一笑之福尔摩斯先生鉴:

    先生之寿衣、寿鞋,暂借一小时,兹方质于此浴堂门外之原来当铺中。尔指间有一金约指(戒指),速质之,易赎衣履,抱头回去可也。

    福曰:“吾竟为狗辈播弄矣!”然事既如此,遵命而外,殆无他法,因细察当票,知质价为十二元,然实贴板上,不能揭下。无已,谋诸堂倌,许以重酬,脱约指付之,嘱令背负炕几,至质肆易赎衣履。

    堂倌初不肯,终乃许之。少选,携衣履一束至,袋中钥匙、纸片均无误,唯少时计一,及纸币五元、铜元若干。

    福亦置不复究。

    堂倌曰:“约指质得十四元,赎去十二元一角,余一元九角。”

    福以四角酬之,急披衣,怀一元五角,雇黄包车回旅馆。

    甫至馆中,司事予以一小包,曰:“三分钟前,一华人送来,嘱转致先生。”

    福启之,则所失之时计、纸币、铜元,均如数无误,且有银元十三枚,草二茎,信一纸,文曰:

    绝无仅有之傀偏福尔摩斯先生鉴:

    时计、纸币、铜元均奉还,附呈十三元,可补足之,以赎约指。

    余与尔戏,损失一元,尔反赚得数角,即作汝糖饼资。吾于尔小囝囝,不得不宽宥也。

    尔欲得二草为酬,今奉上,以偿尔愿:一为莸草,即以彰尔之臭;一为不我忘草,劝君毋忘今日之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