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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八，惊蛰。
南京城西苑，内廷宫里人，外廷百官分别劳作，筛选稻种，做育苗工作。
现在长江中下游与二十四节气才是真正对应，二十四节气出现时，恰好是与中原对应的，原因也简单，当时北方温暖，早春。当时的北方、中原看江南，就跟此时江南看安南一样。
西苑角斗武场外，平整出的土地里，赵期光脚踩着烂泥在前面拉着牛绳，后面是从司礼监掌印大太监赵仪，赵仪扶着骑在牛上的朱慈燃，两头牛拉着犁，朱弘昭也是光着脚扶着犁，主持春耕仪式，以示重农之策。
江南早春，宫中女子在槡园里忙碌，几排蚕室也开始了孵化工作。
袁可立踩着草鞋，裤脚挽起满是泥点子，抱着一捆草帘子来到育苗池，与王在晋两人一起铺开，盖上。
“国相的身子骨，越发的好了。”
袁可立头上戴着大檐竹帽，端着茶水瞥一眼提着大茶壶到处送水的叶向高。
叶向高身子骨再好有什么用？
王在晋笑着说：“大势所趋，非人力所能违。”
哪怕叶向高变成三十岁的壮年好汉，也要在年底交出相国大印。
袁可立点点头，不再言语。
周围一起劳动的老头子品级都在从三品以上，一个个貌似真的能安贫乐道，能吃这种苦。其实，有能力混到这一步，眼前这点苦算什么。
从河套流放归来的赵南星，与左光斗一起受邀前来劳动。赵南星可是东林创立的真正的元老，是最初几个人中的一个。
赵老头儿毫无下地劳动的觉悟，他就靠一张脸过日子了，不干活你能把咱怎么滴？
拉着左光斗，聊着今后几年的生计问题。
“书院？不妥。”
左光斗直接摇头，赵南星竟然还想着办书院，开什么玩笑？朝廷允许你办，也没人敢来读！
现在朝堂上新旧交替看着是两拨人，实际上还是一伙人，都是踩在他们及门人子弟的白骨登上去的，用他们的血洗清了自身，给皇帝缴纳了投名状。
皇帝不在意，这些往日的同僚，绝对会往死收拾你。
左光斗早年以脾气暴躁闻名，是东林早期的先锋狂战士，与人辩论时声如雷霆，吵不过了拳如迅雷，是个充满勇气的人。
可现在，赵南星眼中的狂战士竟然怂了。
感叹一声道德沦丧，人心不古，赵南星晒着太阳，想着自己后面的几年怎么活下去。
午间，大体完工的角斗武场北边御台，朱弘昭邀请叶向高赴宴。
简单的面饼，酸菜汤下肚，吃的简陋，可谈的事情不简陋。
今年是收尾的一年，年初举行一次廷议后就便没有如往年那样密集，对于今年的相府，朱弘昭这个皇帝很少过问。
收不好尾巴，自有袁可立这一帮人着急。叶向高留下的烂尾巴，只能是袁可立来收拾，收尾工作袁可立可比皇帝要积极。
国朝此时除了收尾巴外，大的事情眼前就三件，首先是瀛洲减丁这个上不了台面的计划，已经开动起来，由袁枢主持。
第二件事情就是农耕，粮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耕种季节就连地方县衙门也要放假，有案子也放着，以免滋扰农事。
至于第三件事，就是徽州堂堂府城所在的歙县汪家为阴军所袭惨死两千七百口的惊天大案，必须要给天下一个说法。
叶向高用小拇指也能想明白这件事情背后是皇帝，可谁又敢挑破？
朱弘昭神色冷峻，右手把玩着一枚两指宽玉如意道：“有道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汪氏行为鬼祟故有此劫。但一应刑法应有朝廷法司来办，阴军余孽是个什么事？”
其中有个巧合，那就是汪直。
此前有两个大名鼎鼎的汪直，一个是成化年间的西厂大太监，一个是嘉靖年间的海贼王。海贼王汪直就是歙县汪氏出身，西厂汪直就是广西龙山一带人，当时土民以大藤峡为根据地造逆自号阴军，这位瑶族出身。年纪小，被明军按照例行规矩给割了充入内廷。
唔，现在就是打着大藤峡也就是龙山旗号的阴军，将歙县汪氏抄袭险些灭族一锅端。
叶向高也无理由去揭破皇帝，他叶家以后将是中兴名臣之后，与即将烟消云散的汪家是天壤云泥之别，将不再是一条路上的人。一个根正苗红，一个乱臣之后，不会有什么交集。
朱弘昭见老头儿默认这种说法，摸摸鼻子继续说：“阴军流毒地方，沿途诸军有失察之罪，不可不惩戒以示朝廷赏罚之公明。然，军队调度不便归于地方，国相与右相商议，就由地方警役来剿了这伙儿作祟阴军。”
叶向高还是不接话，朱弘昭顿了顿，不得不继续说：“至于歙县汪氏横遭祸端，虽有前因，但终究是朕的子民。免去汪氏十年农税、徭役，以励其生养恢复元气。国相，觉得如何？”
皇帝都问话了，叶向高哪还能沉默：“皇上仁厚，老臣所虑，乃是作祟阴军行那流寇之事，搅乱地方生产，令士民难以安堵。而地方警役武备多是积年旧物，恐难有效遏制为祸阴军。”
轮到朱弘昭沉默了，地方警役他可以很大方的交给法司系统来调度，可警役部队的武备，除了边塞外，内地用的多是以前武库挑挑拣拣的东西。与现役军队，存在两个时代的装备差，真砍不过装备精良的阴军。
换言之，叶向高要求增加警役部队的武备，这是相府、文官所能控制的唯一力量。可再多，也只是空架子。武备时代差带来的战力碾压，叶向高没有亲眼目睹，可也是能想明白的。
而且他的话里，也婉约劝皇帝不要玩火儿，阴军能背很多的黑锅做什么的黑事情，可天下人终究不是傻子。你不守规矩让天下士民难以安堵，那他们也不会让你安堵。
朱弘昭深吸一口气，神色严肃：“国相，地方警役部队不能安逸。朕会责令将府出动精锐设卡围堵，如何剿灭阴军是警役的事情。这是对警役的一场磨练，阴军之乱也不仅仅是龙山遗民，多掺杂忿恨国政之贼子。”
设卡围堵，叶向高一听就明白了，微微叹息道：“我主乃万世难寻之英睿，作祟阴军非堂堂正正之人所能为。老臣将竭力应对阴军祸乱，还望皇上早日下定决心，剿灭这乱世之贼。”
皇帝还是不愿意放弃这把新找到的小刀，要玩玩儿；设卡围堵就是会努力约束，可玩刀的人，手上总会有刀疤。叶向高不得不再劝一劝，这事情暴露可是惊天的大丑闻。
可朱弘昭不这么认为，暗地里砸钱支持，表面上义正严词扛着反恐大旗的事情，他见多了。不觉得这类事情无下限，反而觉得这么一正一奇能省不少麻烦。
如他所言，不满朝政的大有人在。这些人以前可以忍气吞声以待天时，现在阴军出现在面前，会不会忍不住砸两个小钱进去助助兴？
只要他们下场参与进来，那真的就能少不少的事情。
也像叶向高说的那样，这东西玩不好就会砸了自己的脚。
厂卫已经背负了极大的恶名，正在转型中的厂卫不适合做的一些事情，阴军可以来做。他需要一个暴力机构用更暴力的手段来解决一些事情，阴军将是警役及法司的老对手，而厂卫则是平衡彼此的存在。
至于军队，要从内地战事中抽身，以应对外战、边境平叛为主。大不了，组建几个精锐警役团，用来平定内部叛乱。
将手中的玉如意赐给叶向高后，这场会面也就结束了。
重视农耕的戏也做的差不多了，朱弘昭也就打道回宫。
不过，设立武备更强一级的警役部队的想法，也记在心里。
乾清殿，洗了一个澡的朱弘昭披着袍子，站在地图前将一枚枚红色圆头细针择地插着，以铁路干线、各省首府为核心，插了不下三十根针，又不断衡量拔掉一些。
“传旨将府，朕鉴于阴军为祸地方，而军兵乃国之重器不可轻动。是故，今年诸军退役军士合编为十二个警役团，军械武备参照卫戍军团配置。由将府合计合计，拿出一套武装警役团构成配置，务必齐整可独立作战。另，新建十二警役团赐名武警，归属警役而有别于警役。归地方都司府操训组建、调令归于法司、将府。凡要调动，非有副军将用印不可。”
尚衣监的太监铺好纸张，曹化淳提笔，侍从司在一旁监督，一道圣旨即刻完成，就差存档用印。
对于战力稍强的武备力量，朱弘昭看的很重，国家发展、家人健康这是他心中前两位，后两位是财政和武备力量。
叶向高要给法司执掌的警役部队增强战斗力，那就如愿，但控制权要加一道锁。副军将，一省都司也不见得能有副军将军阶。想要调动武警团，基本上没有现役主将点头，法司也调不动！
而且，警役归朝廷财政来养，想养你们就去养吧。
表面增强相府执掌武力，也能体现出他对阴军作乱一事的重视。
“还有，赦免京中水西将士，归入营垒参训。阴军的乱子是他们惹出来的，理应由他们来平定。另，将罪臣奢崇明放了，降军阶一等，统率水西将士，以期戴罪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