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小说网 > 大明宗室 > 第四百九十七章 杀星(上)

第四百九十七章 杀星(上)

设计小说网 www.shexs.com,最快更新大明宗室 !

    松藩卫城,正进行防御修建工作,工地里。

    一切工程设计、进度、监工都由军中三司负责,张献忠这个主将也就到处转转。

    “将军,补给到了!”

    一名亲兵迈开脚丫子跑来,喘着大气,指着东南方向,脸上布着血丝红扑扑。

    “狗娘养的,总算是来了。”

    感叹一声,张献忠起身环视摆手:“弟兄先干着,今日加餐!”

    一片起哄声中,张献忠步子轻快,来到仓促修建还在加固的城门前,抽出望远镜看着:“奇怪,怎么是岳老哥的旗号?”

    “兴许道路不靖,岳将军所部负责护送。”

    辎重队伍抵达,一排排骡马拖着麻袋,牛车上满是木箱,张献忠迎岳文魁及后勤主官喝茶,两处后勤机构口对口,负责运输后勤的司长拒绝,似有难言之隐,没有跟着去饮茶。

    炭火小炉里烧着泥炭,这是一种取材方便的泥炭,在湿地里对着草地一铁锹下去,挖出带着泥疙瘩的草皮,晒干后就是泥炭,长年累月的枯萎植被沉淀,形成厚厚的腐殖层,加上茂密的根系,这种泥炭与牛马粪,是甘南、川西高原、朵干地区常见的燃料。

    本地匠人做的黑陶罐熬煮着,张献忠掰开砖茶放了两块,听着岳文魁的陈述,面色严肃。

    要撤军,除了松藩卫城之外,两翼部队要后撤。

    原因是一样的,水土不服以及后勤不足。

    松藩卫城是茶马交易的核心点,按着现在的说法来说这种生番之地已经开化,不是生地而是熟地,外来人不会出现大面积的水土问题。而两翼所在,都是荒野地带,不利于屯扎。

    “入秋以来,这地方日光毒辣,昼夜温度变化极端,军中将士再不撤,将无法再撤。”

    岳文魁说着停顿下来,看着张献忠那择人而噬的目光,摸摸鼻子继续说:“必须早早撤离,一来是落雪后道路艰难,要撤军就要舍弃大量辎重;第二就是,再不撤,想撤也走不动,可能再拖下去,我部将会集体染病。”

    “有这么严重?”

    张献忠诧异瞪目:“军中不是有郎中,怎么还有疫疾?”

    虽然在松藩卫城,他部下军士也有断断续续的水土病,但还在控制之中。岳部与他相隔不到六十里地,怎么可能那么严重,到了失去战斗力的地步?

    岳文魁指着滚沸的黑陶罐道:“水土无情,我家老大也病了。现在必须撤,以后松藩卫城,就全靠张老弟了。”

    “上面怎么想的?”

    张献忠嘟囔一句,拿着布子衬垫将黑陶罐取出,将煮的黑漆漆的茶汤倒在竹筒里,陶罐放在一旁,抓了一块奶糖放到竹筒里搅搅,吃一口面饼,阴着脸咀嚼。

    对于防守松藩卫城,他没有什么顾虑,只要补给到位,他有信心守下去,来多少人都能击退。

    原定计划是将松藩搅乱,整个冬日进行小规模高密集的侵袭行动,彻底将松藩土民的锐气打掉,然后进行招抚,以较低的安抚待遇迁移到辽东。

    握着木勺搅着竹筒,岳文魁放了奶糖,还放了半勺盐:“上面的意思也简单,一来是将士们在野地有水土问题,二来是吐鲁番作乱。后方物资要向甘肃运输,我们这边就委屈委屈。若道路顺畅,多万把人不是问题,可道路不畅,还需将士护卫粮道,一匹匹驴子驮载,近两万将士人吃马嚼,后方供不过来。”

    不仅是松藩道路崎岖,成都平原与松藩之间也是大面积的山岭地带,真的很难运输。给松藩驻军运输,压力绝对比甘肃大。

    吹着竹筒,张献忠问:“那什么时候回来?”

    “开春雪水融化道路泥泞,土地干燥后,就能出军。为了保证松藩卫城安稳,我部与李部这批物资会转运到老弟这里。也为了撤军时便利,我二部伤号会安置在松藩,归老弟节制,大约有一千四百余人。”

    岳文魁说着见张献忠脸色越来越难看,也露出苦笑:“若无军令,老哥也不想走,可现在必须走。”

    面无表情咧嘴做了个无声笑容,张献忠一肚子火:“上面的意思是就留我部孤悬在外?后续补给呢?”

    岳文魁不言语,两翼驻军后撤,沿途设立的兵站自然也要后撤,简单来说就是从现在开始到明年四月这六个月的时间里,张献忠所部将失去所有补给来源。

    冷哼一声,张献忠道:“还当是多好心,将所属物资给咱……呵呵,一千四百人,半年时间吃掉的,可比你们要给咱的多。为什么不带着回川?病号留着,空耗物资,还需药材静养,老子哪来的物资!”

    “是辽王千岁的意思,松藩越冬之后,留下的都是精锐骨干,是以后攻打朵干的种子。”

    岳文魁顿了顿,道:“我家老大也病了,老哥也带了过来,是死是活就看张老弟的了。为国捐躯是他的福分,旁的,咱也做不了主。”

    “千岁爷这是什么意思?要把弟兄们往死路上逼?”

    张献忠想不明白,撤军撤什么?他相信人定胜天,扛下去总能适应水土。大不了每日少吃些,扛到明年,什么干不了?

    不接张献忠的话,张献忠一肚子邪火:“既然不舍得砸钱,那打松藩作甚?松藩在侧,都舍不得铺张一点,那更远的朵干、乌斯藏还怎么打!要省钱就别打仗,要打仗就别怀着省钱的心思!不上不下,不伦不类,都司府里都是一帮子猪!”

    “我就想不明白,前线的苦难道他们就真的不知!撤了侧翼支柱不说,还要断粮,这让将士们怎么想!与后方失联半年,连个家信都收不到,在这穷乡僻壤,弟兄们怎么活!”

    一肚子的火,张献忠将面饼丢在桌上,闷闷道:“弟兄们安抚不住,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让咱怎么向上头交代?要不,咱也撤,三路同来就同走,咱能打下松藩一次,就能打下第二回!”

    断粮,失联、孤军在外,水土问题,一股脑压下来,张献忠都不用想,军中非议不满绝对会引发哗变,以下犯上或许不会有,裹挟着他一起杀人泄愤,玩女人什么的,绝对会发生。

    精神压力太大,物质上又无法保证,军队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

    更何况,他所部都是选的老军,老军精锐不假,但很多都是万历朝遗留下来的旧军,是兵油子,兵痞子,这伙人镇不住,啥都敢干。

    与后方失联后,张献忠真怕自己压不住。

    张献忠能想到的事情,岳文魁也能想到,甚至在他看来,与后方失联后,张部算上伤号将近五千人的储粮绝对不够。为了活下去,倒霉的只能是松藩卫城的土民。

    可以这么说,岳文魁得到调令后,看松藩卫城及周边土民的眼光,就像看死人一样。

    “老弟,都司府的布置或许昏聩,但多思多想,若是辽王爷的手笔呢?说不好,辽王爷此举另有深意。”

    撇去杂念,岳文魁安抚着张献忠:“老弟是天子的心腹,是天家、老朱家的家将,辽王爷坑谁,也不会坑老弟,老弟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扯到张献忠引以为荣的痒痒点,张献忠紧绷着面皮,眼角多了暖意。

    拍着张献忠手臂,岳文魁眼角泛着笑意,熠熠生辉,带着一种希冀神采:“这年头儿,我等武人活着才有个人样。这一切是天家给的,我等为人臣子,受君王所信,方有领兵征伐夷狄以扬国威,展现自家武功之荣耀。天家给了我等数之不尽之恩典,我等也当体谅天家之难处。”

    “又所谓玉不琢不成器,若非都司府点明,留守松藩这差事,老哥就自己来干了。都司府有意栽培老弟,老弟与都司府无亲无故,这番机遇来源于何处,老弟也该是明白的。”

    张献忠听的眉开眼笑,毕竟他只是一个二十岁青年,猝然发迹,国朝像他这个年纪有实际军权的也没多少,除了那些打出生就有好底子的外,就剩下天子玩伴那批人了。

    岳文魁松了一口气,都司府传令的人都不敢来见张献忠,怕这个天子身边外委的悍将盛怒之下,拔刀砍人。

    笑吟吟,从怀里取出调令递给张献忠,岳文魁道:“这么好的买卖,老哥是没那个福分。但家里老大病了,兴许能跟着老弟赶上这场机缘。我等男儿投身军旅,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老弟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老大死于国事,是我岳家的福气。”

    “老哥放心就是,咱这里也不会委屈令郎。”

    张献忠虽然被说的飘飘然,可他知道补给的重要性,岳文魁把他说的天下无双,也改变不了军队三月后断粮的绝境:“可是老哥,咱这里军粮储备,恐怕撑不到过年。”

    岳文魁点点头,饮一口凉了的茶:“这个问题,其实也不难。老弟好好想想,都司府也不是没有知兵的人,都是知道老弟会断粮,却依旧这么做了,意味着什么?”

    张献忠眨眨眼睛,心里大概明白了,也饮一口茶:“小弟怎么听着糊涂?”

    “多想想就明白了,军中断粮,又无退路,松藩卫城乃是朝廷信地又弃不得。为了守住朝廷信地,那情理之中能做的事情给做了,都司府也权当看不见。毕竟,是他们让老弟断粮的不是?出了事情,也有他们在上头扛着,与老弟何干?”

    “哦……真有些,于心不忍……”

    张献忠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抱拳感激:“若非老哥指点迷津,小弟恐怕就栽了进去。”

    岳文魁笑笑,这个话他不说,事情到了该发生的时候,还是会发生的。提前说出来,就有为张献忠背锅的风险,毕竟事情真藏不住纠察下来,张献忠完全可以推脱说是他岳文魁授意。

    所以张献忠的感激是真心的,岳文魁缺的就是这番真心。

    个人前途岳文魁不在意,他的岁数跟不上来了,只有他的儿子岳镇邦可以迎头赶上。

    再说,他不认为会有什么风险。

    事情是明摆着的,摆明了上头在逼张献忠大开杀戒。其他将领底气没有张献忠厚,而且张献忠参与过辽东灭族之战,想来干这类事情是比较有经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