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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酒泉城中营垒。
军士排着队，在甲长带领下一队队提着布袋，人人眉开眼笑。
每月初一、十五发军粮补助，份额为三天。是专门给军士补充体能的军粮套餐，主粮、辅粮、二等辅粮应有尽有。其中最值钱的就是肉干、咸鱼干；果脯与杂粮冲压制成的干粮，或者是消暑药材。
当然，也有河南方面运抵的大量月饼积压，本来以为会大举进攻朵干都司，给这些蒙古土司一些教训。然而辽王以川军为主力，军粮压力落在四川，这批还算新鲜的月饼就作为辅粮给军士发下去。
也只能发下去，否则放的时间长了硬的能砸崩牙，毕竟也是要发下去的，发的迟了东西一坏，经手的堂官可是要妥妥的赔偿，不然以偷盗皇室财产论处，够得上欺君这种可大可小的罪名。
至于倒卖军粮，先看看军士的黑枪准不准。
贺虎臣看着一队队军士领了补助粮成排对着校场上那杆白底红边黑色朱雀团纹战旗行礼，忍不住轻轻一叹。
万历三十五年北方旱灾、涝灾一起来，他也是活不下去才投的军。当时在延绥镇当兵，那时候的西北秦军才是好待遇，一顿肉吃下来差点将他拉死。
对于没有一个吃肉记忆的人，身体羸弱突然吃肉真的扛不住。新军吃补助粮吃死的，大有人在。因为消化不了，或者头一次吃，活活给噎死。
补助粮发下去基本上就不管了，由军士自己处理，是自己吃也好，给家人也好，卖了还钱也行。唯独战前行军时，该有的补助粮必须带上。
这批补助粮，贺虎臣不准备管，委屈谁也不能委屈赶赴前线的将士。反正后方还在运，前线再穷再凑两个基数的补助粮还是没问题的。
买买提牵着一匹汗血宝马来到辕门前，看着一队队军士从辕门出来，一出来就解散了队形向着南城走，估计是回家。
大明的城池布局基本上是一致的，北城是衙门、仓储、军营、书院及大户富贵人家居住的清静地，衙门都是坐北朝南往往都在东西贯通的大街上。南城则是平民居住地、菜市场、各种作坊商铺所在。
看着一名名遴选后才能入伍，又屡经淘汰的军士，买买提的压力很大。
这些军士个头最低都在五尺三寸，足足比他高半个脑袋，而且一个个身材雄壮，明显是顿顿吃饱持续锻炼的家丁部队模样，崭新整齐的军服映衬下，一个个精神饱满步伐大开大合，昂首挺胸。
“士气……”
嘀咕一声，买买提面上浮现阴霾，嘉峪关与酒泉之间的村落，也是受灾严重，可民生是安定的，地方火墩、戍堡建制完整，没有他们想象中的破败。
整个酒泉城有条不紊，根本没有大灾之后出现的大饥荒，更没有恐怖的人心浮动。不由得，他对自己的使命产生了悲观情绪。
这里是大明实际控制的西北最远处，这里都拿到了后方的物资，可想而知大明所谓的西北六省受灾严重的邸报有问题，可能又是地方官为了避税撒的谎。
中军大帐，贺虎臣把玩着礼单，斜眼瞅着堂中拱手的买买提。见贺虎臣望过来，买买提身子躬的更低了，一脸让人充满好感的亲切笑容。
捏着颌下短须，贺虎臣将礼单递给一旁李春烨，端着茶碗缓缓饮一口，喉结一动咽下去，慢吞吞道：“这么重的礼，你这个大缠头怀的是哪门子心思？”
礼物的确很重，一匹纯血汗血母马，两口中亚花纹钢宝刀，这种东西价值也是最难估量的，说得轻了就是一匹马、两口刀；说的重了这匹汗血母马可以为贺家培育出源源不绝的高素质马匹，两口刀更是贴身护卫的千金难求宝贝。
这次吐鲁番的商队规模很大，除了物资外，还有一名名蒙着脸的少女、女童，都是要卖往扬州这个天下闻名，世界有名的培训基地。
“回禀总兵大人，小藩亦受灾严重，为筹措救灾过冬之粮，愿倾尽所有。受通关禁令所限，入关者需娴熟官话。故而，还有大量货物滞留关外，恳请总兵大人念在小藩恭顺的份上……”
“哦？你们想要来更多的人？这可难办，限令是上头的，本将可不敢更易。试问国朝各处，哪个敢违背朝廷三司禁令？李公，是不是这个理？”
贺虎臣笑吟吟，摇晃着茶碗看着泡开的葡萄干漂浮，低头嘬着茶水，眼皮一抬看着买买提，笑吟吟可没什么暖意。
一旁李春烨放下礼单，点头：“是这个理，朝廷禁令活着的人，没有敢违背的。你这缠头，未免异想天开了。”
“是是，这位大人教训的是，小人乃化外之人，不暗大朝廷规矩，还望二位大人包含。小人也不敢乞望如此，可怜小藩百姓苦无过冬之米，想恳请二位大人通融通融，许我等租用大朝廷铁路运输货物。否则就是买来江南的米，也救不来小藩数万嗷嗷待哺之灾民。”
贺虎臣神情一松，咧嘴道：“这事归市司衙门管，与我等这类领兵的可无关联。”
“总兵大人，市司衙门那头说是铁路运输以军用为主，陕西行都司衙门不开口，他们也是不敢批。还望总兵大人心怀仁慈，可怜可怜小藩数万灾民。”
大明此前有五个行都司，甘肃就是陕西行都司，与陕西都司做区分；山西有山西都司，但大同镇也有陕西行都司，属于重镇配置。
所以有陕西三镇的说法，而不是四镇。陕西三镇是延绥、宁夏、固原，并不包括甘肃镇。行都司与都司，是平级单位，军事上没有隶属关系，那行政上也是分离的。
“救灾如救火，李公如何看？”
贺虎臣说着，将礼单摸在手心，见李春烨没有反应后，问着的时候塞入自己的袖中。见他这模样，买买提就放心了。大明官场上的交道他没少打，什么行业讲究的就是信誉，这位贺虎臣收下东西，就代表愿意为他的事情出力气。事情做不成，东西自然是要退回去的。
李春烨作为监军，闭着眼睛道：“兹事体大，容老朽思量一番。”
吊着买买提胃口，良久李春烨道：“吐鲁番终究是我大明之地，那里的百姓受灾，朝廷无力救济已是不仗义。若铁路贯通修好，这救济起来也就方便了。既然尔等自强不息，这点变通朝廷还是能许可的，法外无非人情，可以做。”
买买提噗通跪倒在地，连连拜谢。
贺虎臣又说：“既然还有大量货物在关外，就安排人手先运过来，等车厢凑齐后，一并出发。此外，车站屯有大量军需物资，本将这就安排人手腾空车站。你们抓紧时间装车，最多两日功夫，这批车厢就要出发。否则，延误了车程调度，酒泉驻军会有断粮的风险。”
打发了这个大缠头，李春烨抖开纸扇扇着，对他来说买买提身上的香料实在是有些咄咄逼人，还有那掩盖不住的腥膻。
“贺将军，你说这缠头打的是什么主意？”
贺虎臣又从袖子里取出礼单，丢在桌上眯着眼：“毫无头绪，可能是盯上了铁路。”
铁路运输，对西北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这里是一道天然的屏障，既挡住了西面之敌的铁蹄，也挡住了中土的脚步。铁路，将解决这一切的问题。
人人都只看到了铁路的便利，很少有人去想铁路修建的成本，基本上都是朝廷在烧银子铺彻，量变产生了质变。
吐鲁番的这些番子想要学铁路，开什么玩笑？国朝内主修的五条铁路干线，背后站的是全国的人力物力，别说钢铁，给你现成的材料，你也没有足够的劳力去铺彻，更不会铺彻。
两个人根本没去想吐鲁番人敢做什么，车站就酒泉东门，这伙人敢捣乱，城防火炮及周围戍堡围成的火力圈就能将整个车站毁去。
西域之敌就是秋后的蚂蚱，两个人都没放在心上。
买买提出城，看着城墙及城外增修的六角楼建筑群，压力很大。他一会儿还要去拜访下班后的李春烨。否则厚此薄彼，以他的了解，那位姓李的官员可以前脚以法外人情来说事，可能没见到他的表示，后脚又会义正言辞的表示法度不可乱之类的，这种事情他见多了。
出城对着队伍做最后的安排，反正他是不会再出城了。
各处以游览为掩护的军官抵达，一起交流着。
“今年的反常天灾的确给大明西北造成了难以想象的损失，现在全靠内地供应；今日是大明人八月十五中秋节，各处街道上只有军士领到了朝廷发放的月饼。民间无余粮制造，说明这里的仓储接近匮乏。”
一名叫做巴特尔的将领说着，他满脸泛着棕色的络腮胡，两腮红红，目光看着周围的军官，继续说：“这里没有储粮，围困月余便可夺取。”
“不，围城是最后的手段，我们现在已经麻痹了酒泉军政大员，就该按着苏里唐阿奇木的计划，试着偷城。能成最好，不能成围城也不迟。以明军的调度拖延来说，越快攻下酒泉引发的振荡就越大。明人承平已久，借着破城威风，我军足以横扫甘肃，夺取这里的物资、人口，用这里的地形与大明打下去。”
买买提说的很有信心，虽然城中军士素质给他的压力很大，可没见今天都发了吃的放假了么？聚合不起来的军队，也就是乱军，是不足为虑的。
挑的，就是八月十五这个日子赶来的。
唔，他们怎么可能知道今年大明的百姓不仅要过一个八月初七的七夕，还要准备过一个九月十五的中秋？
中秋节日给军队放假是历来的传统，本地军士可以回乡团聚，外地军士也好和同乡在外面聚聚，都是可以理解的思乡之情。这种情绪是可疏不可堵，都是这么一直走过来的。
至于调查？调查什么？今天是八月十五过中秋有错？又看到了月饼，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