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小说网 > 大明宗室 > 第三百九十六章 名士

第三百九十六章 名士

设计小说网 www.shexs.com,最快更新大明宗室 !

    “晚生见过牧斋先生。”

    陈子龙下楼对钱谦益行礼,头皮有些发麻。

    京中吴地名士不少,可出名的少年郎就那么几个,他与顾炎武关系不错。可钱谦益防他就跟防贼似的,陈子龙是有名的少年名士,风流倜傥。这家伙能在烟花之地把持住,就怕顾炎武顶不住。

    钱谦益只是嗯了一声,态度冷淡,展臂指着水流对面的蒲团。

    陈子龙入座,又对身边瞿式耜拱手,他面前是顾炎武,瞿式耜面前是原来的师尊钱谦益,同陈子龙一样,瞿式耜也有些头大,很尴尬。

    他是出师的弟子,看不惯钱谦益到处溜达,经营虚名的做派,自己心中也形成了一套理念,与钱谦益的理念冲突,就出师了。

    出师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徒弟达到了老师的地步,也意味着离开原来的师承关系网,对上钱谦益这个师尊,再次面对,做弟子的难免心中惴惴。

    乐姬班子三人落座凉亭边,抚琴、弹琵琶,敲打小鼓。一班歌姬见礼后,唱起了昆剧《西厢记》。

    昆剧,不是昆明的,是苏州府昆山的,顾炎武老家的。

    流水渠中,一面面木盘从暗渠中漂来,每面木盘上载着菜碟、酒壶,连牌都有几副。

    各人喜欢什么菜肴,动手取就是。

    因为见到董其昌被抢的画卷,袁枢心情不好,吃着凉菜,饮着酒。

    余煌抓着五香豆缓缓嚼着,听着曲调摇头晃脑,沉浸其中思索往事,不言语。

    顾梦麟提着酒壶往来各处,敬酒。

    紫藤花瓣飘落,一朵落在钱谦益酒杯中,顾炎武拿着筷子去挑,钱谦益抬手拦住,端着酒杯连着花瓣饮下,说:“看你也不自在,去与陈生寻个地谈去,少饮酒。”

    “学生省的,告退。”

    顾炎武对师兄瞿式耜拱拱手,起身与陈子龙离去。

    “在司里如何?”

    钱谦益还是关心瞿式耜的,从少年时一把手教到大的,感情深厚。瞿式耜出师,钱谦益是高兴的,徒弟只有走出去立足,或者是另立一派,这都是一种成就。

    夹着肉片蘸辣酱,缓缓嚼完,瞿式耜才开口:“英杰汇聚,人人胸中都有一腔宏图大志。然,国家大事可缓不可急,颇有些怀壮志,而无用武之地的遗憾。”

    袁枢和余煌两个后起之秀,压得瞿式耜这样的老一辈进士有些喘不过气来。

    点着头,钱谦益眨着眼睛看着水中漂过的菜点道:“有压力是正常的,缓缓而行才是正道。”

    瞿式耜忍不住一叹:“奈何心中就是急躁。”

    侍从司有着等同于三司的信息网,各地建设发展几乎可以说是日新月异,可还是觉得慢,人人充斥着朝气,也就是冲动,也是锐气。

    朝廷一贯而言以维稳,维持当前的盘口为主要基调,不求上进,只求不要恶化。

    侍从司的人都清楚,别看现在发展快,其实根子问题还是一样的。如同一截藕,一头一直在腐败,另一头却在生长。生长的很快,可腐败速度也不慢。

    相府只抓五条大策,以五条大策为核心,其他的都可以不管。

    皇帝的吏治新政,因为相府不重视,不愿意再增加麻烦,也不想再弄出什么意外,始终难以施展。导致发展归发展,地方上的吏治一如既往的败坏。

    朱弘昭的吏治原则很简单,将三十岁以上的吏员逐步清退,杜绝父子世袭,以有功名的童生、秀才填补吏员空缺。开放吏员升官的限制,增加基层吏员积极性。

    京师周边、山东、新建各省进行严酷的裁汰政策,效果已显示出来。官民之间的矛盾没有以前那么大,官府的活性大增。

    而经济核心区域是江南,这地方毫无动作,依旧老样子。

    要知道,以前吏员世袭,父子接替架空一个地方的知县、知府之类的官员,是很简单的事情。尤其是新晋进士下放历练,基本上不是去做政绩,而是跳进吏员编织的大坑摸爬滚打一阵。

    而且从万历中期开始,为防止地方文官做大,也有党争的原因,导致中低层官员调动频繁,达到了一种什么样的地步?偏远地区的知县,一年时间有大半年是在往来京师的路上,根本无法熟悉当地政务、民情,屁股还坐热就传到京师去述职什么的。

    很多地方上的实权,一直都在吏员手中。

    他们与士绅勾结,士绅是不会去当吏的,名声太难听。

    比如一千亩的大户,一百亩的中户,十亩的下户,收税的时候按着黄册来收,吏员收税的凭据黄册,也是他们统计制造的。那么只要各处打点到位,大户变中户,中户变下户或上户,下户变成贫农,或中户,都是吏员在操纵。

    流失的税收极为恐怖,受他们压榨破产的中下阶层,数都数不过来。

    毕竟吏这个职业,是没有任何上进机会的,官和吏,是两个体系。所以他们除了捞钱外,再没有其他盼头。

    老一点的吏员经验丰富,欺上瞒下玩儿的贼溜。更因为这种丰富的经验和铁饭碗,做事情毫无顾忌。只要能保住铁饭碗,什么事情这帮人都敢干。

    止住吏治败坏的问题,才能使朝廷大政的发展成果积累下来,否则只是在填窟窿,无法达到量变产生质变的效果。

    这个问题一直是侍从司内部的大问题,至于军制改革涉及的只是军队,与民生关联不大,而且军队指挥体系严密不易失控。改制对军队只有好处,所以不难,制定好计划按着步骤就能搞。

    吏治改革是老问题,关系到朝廷的基层,与所有百姓、士绅紧密关联,相府不愿意动手,与改革货币一样,都是风险很大的东西。

    现在的相府只想着完成任期内规划的五条大政,这才是他们的政绩所在。节外生枝总的来说不讨好,他们只想着完成既定的计划,不想惹麻烦。

    治统转移给相府,治国策略方针,皇帝这边只有批准、反对相府提议的份儿,没有给相府下任务的份儿。该怎么干,是相府要考虑的事情,能不能干归皇帝拍板盖印。

    朱弘昭完全可以逼着相府搞,可他不愿意开这个头。相府就是一个完成制定计划的机构,完不成计划,压力是他们,做不好,黑锅也是他们的。

    侍从司可以忍受货币问题,唯独受不了各地吏员集团拖后腿,做事邋遢不认真,敷衍了事很在行,上下其手更是祖传的技艺。都想着把这个包袱、肿瘤给一刀切了,那很多计划施行的时候,就能快不少。没了拖后腿的,反倒会有一股新血做助力,一增一减之间,速度是天差地别。

    顽疾是看得到的,又都无法直接动手,如刺在喉中,心中不急才是怪事。

    钱谦益不清楚侍从司的心病,只当是瞿式耜急着立功攒政绩。他更关心瞿式耜的出路,瞿式耜的年龄在侍从司属于第二大,仅次于游士任。

    就问:“起田,若司里不好做事,不妨脚踏实地去地方上做做。司里有主政一方资历者,五指可数。这也不失为一条路,以退为进,有铁打资历,以后做什么都方便。如何?”

    瞿式耜也觉得不错,他是半道进入侍从司的,先天有弱势,最大的优势就是懂农事、西学,也有过主政一县不错的政绩。

    点着头:“听先生的,《实录》修好后,先生有什么打算?”

    只要完成《实录》工作,按照以前的惯例,钱谦益最起码也会加官礼部侍郎,再择机进入都察院下派地方担任督抚。可现在,就不好说了,没有成例可循。

    一声先生,听的钱谦益笑容止不住的洋溢,提着酒壶给瞿式耜斟酒,咧嘴摇头:“不好说,去何处都是可以的。若是君父器重,委任一地,余自当奋力以报恩。若贤达众多,余有个安闲差事也可,正好专心教导阿武。”

    看来还是不服输,哪里栽倒想要在哪里站起,上头对钱谦益的看法就是虚浮,不能务实,典型的名士做派。

    瞿式耜微微颔首笑着,这个师尊不死心就好,若真死心认命,他也不想徒耗力气去拉一把。

    聚会散了,钱谦益师徒跟着去顾梦麟新宅子过夜,一伙人结伴而行。

    十二岁的顾炎武,还是被十八岁的陈子龙成功灌翻,红着脸不说话,由高一功背着。

    顾宅,没了其他人,钱谦益与顾梦麟聊着,顾炎武被罚站在一旁听着,不站着,钱谦益担心他听不到心里去。

    把玩着茶盅,钱谦益神情疲乏,给顾梦麟讲着经验。他浮沉半世,已将很多东西看透了。顾梦麟,基本上就是他年轻时的翻版,尽管他们岁数差不多,可都是名士,有着浓厚的书生意气。

    作为侍从,平日里因为避嫌,以后很难和前辈取经,顾梦麟也不敢坐,双手垂在膝前,聆听钱谦益的教导,因为顾炎武、瞿式耜的关系,他们已经是一个集团了。

    “不要为名声所累,江南人士绅都是软骨头。”

    桌上铺着礼单,钱谦益手指划过一串串的熟悉的姓名:“说的难听了,我等这类名士就是士绅推出的喉舌。他们愿意捧,我等便名望高涨,与秦淮女子无区别。这方面,余也无须绕舌,麟士是知道的。”

    顾梦麟点头,他们两个不是贫寒出身的名士,而是大族出身,自然知道名士是干什么的。

    “余不愿多提旧事,往昔难回首。就说说麟士遭遇,想想,你若未入侍从司,会是个什么下场。”

    顾梦麟目光凝着盯着脚下,缓缓道:“顾家有两害,长者顾秉谦,少者顾梦麟。”

    钱谦益摇头,眯着眼,声音低沉:“比这还惨,你会离开承天门后,为伸张天下正义而……吊颈。”

    顾梦麟皱眉:“或许,学生无处容身,为全名节、顾家门风而如此。”

    “不,你怕死。”

    顾梦麟脸色一白,咬牙点头。

    钱谦益脸色也同样不好看:“余也畏死,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我等吟诗作赋,坐享各家供奉,才名清誉天下传扬。实际上,就是一杆旗帜,他们想吹什么风,我等就要如何飘扬。麟士,冲在前头的可都是我等这样的名士,青史留名功过如何,后人评鉴指点的可都是我等姓名。”

    “而这些人居于幕后,正史野史不见姓名,吃的肥肥壮壮,又能快活一世。”

    这些人,包括钱家,顾家,顾梦麟点着头,脸色阴郁,或许他真的会被自杀。

    钱谦益继续说:“走到这一步,余、麟士都不容易,好好珍惜,别走岔了。这些人急着来拜会麟士,说明他们也心虚,也没底气。一帮下贱骨头,没必要搭理、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