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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尔哈赤！”
阿敏缓缓行来，高喝一声直呼老奴名字，引得老奴侍卫军齐齐拔刀，骂其无礼，快让他道歉。他们以为是镶蓝旗打光了，阿敏愤怒失言，这个家伙急了什么话都敢说。
“逞什么威风，摆什么架子？长眼睛的就看看前屯北大营，你家老八反了！啊哈哈哈哈，呵呵哈哈哈……”
专心战事的老奴回头一看，只见山峡里的前屯北大营果真焰火冲天，被山梁走势遮掩了一些，可火光是看得见的。
一瞬间，老奴在马上晃了晃，当即他的侍卫亲军就发生了变化，费扬古、图伦、济尔哈朗三个人带着四个牛录拉开距离，围住他们的二哥阿敏，他们的大哥早被老奴做掉了。
他们有兄弟九人，活到现在就这么几个了。他们的父亲舒尔哈齐是老奴的胞弟，一起随老奴在李成梁的府上当家丁，南征北战历练的很老道，后来是老奴的左膀右臂，甚至可以并驾齐驱。
与铁了心的老奴不同，舒尔哈齐是向往农耕生活的，两次出使大明，很受朝廷的优待。后来李成梁复起，更是直接资助舒尔哈齐。
一次精心算计导致失败的军事行动，让舒尔哈齐失去了军权，然后悲剧就笼罩在这一家子头上，阿敏也是因为年幼，才在当年的清洗中躲过一劫。
“北归后路已绝，想活命的跟我走，我父与明朝廷多有善缘，随我去找黄台吉，朝廷能容得下黄台吉，自然容得下我等！”
在十三岁的济尔哈朗帮助下，阿敏换了一匹马，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受伤了。手上血迹往济尔哈朗袍甲上抹了抹，敲敲他的头盔，阿敏格外的畅意，今天，他终于为父亲报了仇，捅了老奴最后一刀。
当即，又有一个由老奴侄子率领的牛录反戈，倒向阿敏，五个牛录拔刀开路，余下的人心惶惶，不敢阻拦。
战场上不见了的多尔衮三兄弟还有归属他们兄弟三人的六个侍卫亲军牛录，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这种情况。
老奴整日带着三兄弟，整理政务带着，巡视地方带着，温泉泡澡玩女人带着，征战沙场更是带着，这三人与六个牛录失踪，大家只是故作不知而已。
现在黄台吉反了，老奴的亲儿子都反了，他们还有什么好坚持的？
阿敏反老奴，可以理直气壮的反，反了就反了，你咬我啊？
四大贝勒里，阿敏是二贝勒，这是用刀杀出铁打的地位，他威望很高。虽然鲁莽管不住嘴，可老奴一家子在根基未稳固前，不敢逼阿敏，就怕阿敏反了。
舒尔哈齐的能耐不比老奴低多少，只是运气不好而已。他被软禁秘密杀害，同情阿敏几兄弟的人大有人在。而舒尔哈齐生前娶了不少的福晋，这些来个各个大族的女人，也带给几兄弟深厚的人脉。
别忘了，福晋这种东西是除了生母，其他的可以父死子继的……
为了钳制住阿敏，老奴更是将图伦、济尔哈朗两个小的随身抚养，留作人质，也进行洗脑。
“老八……”
一口血喷出来，老奴从马上险些栽倒，双手撑在前鞍，老奴咬牙道：“前进，还有一线生机，打败熊延弼，一言即可让这逆子自缚请死！若后退，叛军断我军后路，明军各部蜂拥追击，前后堵截，陷身片隅之地，明军的火炮会将我们轰成碎片！如何抉择，你们选吧！”
抱着马脖子，吐血的老奴带着仅存的七个牛录，两千多骑策马疾驰，对着吴屯大营发动了决死突击。
老奴亲自临战，让前线损失惨重的两黄旗士气振奋，推进速度再次加快，安邦彦的压力大增，他从怀里取出小罐辣椒酱，伸指抿了些塞嘴里舔舔，这的确是好东西，不说别的，光这辣椒就值得水西儿郎死战。
将辣椒酱放在桌案上，安邦彦戴上面甲：“升红旗，到了我水西儿郎为殿下尽忠的时候了。”
当即，两面大红旗帜立了起来，吴屯大营爆发出一阵狂啸，两车营炮手开不了炮，也持刀加入战局，与两黄旗重甲拼命。
冷兵器战争有一点非常有意思，那就接战时的伤亡并不大，主要伤亡都是溃败、撤退时产生的。
安邦彦死守，守住吴屯大营，哪怕水西儿郎伤痕累累，实际损失却不大。若此时顶不住压力后撤，即使老奴不追击，他们的损失也会很大。
因为伤兵，伤兵很多都是可以救过来的。现在在战场上失去了行动力，己方战胜他们就能得到救治，若战败，他们会遭到补刀。
一支铁军，是不能撤退的，伤兵就是老兵，没有伤兵归营的部队，是一支没有韧性的部队。
吴屯大营一片火光，隔岸的奢部将士看到水西将士挂起决死双红旗，奢崇明控制不住部队情绪，只能遣部将樊龙率一营将士先行过河立阵。
樊龙的哥哥樊虎是奢崇明的女婿，一员悍将，被秦良玉更猛的儿子马祥麟阵斩。
这时候马祥麟率着三千骑与岳托的千余马甲重骑在夜色里遭遇，一阵混杀。马祥麟的这三千骑，是轻甲骑兵，穿的却是通体冲压的钢板罩甲，像个马甲背心，实际上半身罩甲就叫做马甲。
有了经验的马祥麟，已经拉上了面甲，他可不想在建奴手中失去另一只眼睛。手中一杆枪槊抡圆，重甲铁骑又如何？还不是被他一枪扫落战马，被双方马蹄踏成血水。
对冲一阵，马祥麟还是没有找到对方的主将，他猜测不是代善就是代善的儿子岳托，这两个都是大鱼，不论生死都能让他升官，最好位列总兵，不要总是低于他母亲一筹，做秦良玉的儿子也是很有压力的。
不仅做秦良玉的儿子有压力，做秦良玉的同僚、上级也很有压力。奢崇明造反之初，总兵李维新打了败仗，参讨军机的时候无脸见打胜仗的秦良玉，秦良玉登门拜访，李维新闭门不出。
李维新要脸面，却刺激了敏感的秦良玉，这事传到天启耳中，天启专门下诏文武大臣必须以礼招待秦良玉……
可两红旗的马甲重骑冲了一阵后，直接就向东跑了，根本没有回头再战，马祥麟只能追上去。
开什么玩笑，扭头再冲一阵，冲到西面，到时候东面是明军的骑军，西面是秦良玉的白杆兵，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阿敏带着五个牛录却不知道该去哪里缴纳投名状，对阵的是西南军，不是他熟悉的辽军。辽军体系内，他还是有亲戚的，他的一个姐姐嫁给了李成梁的儿子李成柏为妾。
铁岭李家在万历四十六年，八旗军攻占这里的时候，李家子弟战死十几个，可还是有在辽镇效力的。
尽管李成柏在萨尔浒大败时，是唯一全军而归的将军，可战后担心连累家族，已经自杀谢罪了。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努尔哈赤搞了个七大恨，柳如是也出生了，也是辽饷加派的第一年。
正在过河的奢部樊龙部的火把成了他最近的导航灯，当即带着一千七百多马甲重骑压了过去，吓得北岸的奢崇明赶紧鸣炮，掩护樊龙部立阵。
不得已阿敏将指挥权交给岁数大的弟弟费扬古，自己单骑出阵前往北岸寻找奢崇明，求对方给他一个机会。
一千七百多的重甲骑军，这是可以左右局部战场的决定性力量。奢崇明想都不想就答应了，因为他有这个底气担保。
如果要追杀这将近两千的重甲骑，明军起码要付出同等的战损，还要消耗无数的物资和时间。反之，有这股力量加入己方，将会极大的补充西南军所缺的骑军力量。
在樊龙的监视下，阿敏带着五个牛录开始易帜，也没什么号衣给他们更换，一人在脑袋上绑了根象征大明火德的红带，奢崇明匀了些旗帜给阿敏，阿敏就算完成了易帜……
王家屯大营距离吴屯大营不过十二三里，随着秦良玉姐弟带着白杆兵杀来，北岸奢崇明开率部过河，同时完成了对吴屯大营的支援与对老奴的包围。
另一边北庙大营的刘超出军，与中军合力，将代善的断后部队包围蚕食，辽军七营进军也算火速，此时也抵达战场，这批生力军，与建奴有着血海深仇的部队未得将令，就对两红旗残军发动了突击，导致西南军三个正在设立阵地的炮兵车营成了摆设。
南边的东江镇张盖部也抵达战场，跟在秦良玉背后分军，一部去增援吴屯大营，一部加入对两红旗的围剿。
吴屯大营里的老奴已经昏迷，明军没有招降，两黄旗护送着老奴向前屯北大营突围，在那里他们想要通过，只能与黄台吉的正白旗、两汉军旗血战，杀出一条血路。
“梳理战场救治各营伤兵，绞杀残敌开始稽核军功。”
“传令秦良玉将军督率本部再幸苦一趟，绕道前屯之后立阵，防备黄台吉再次反戈。”
“将阿敏之事通报熊帅，书写报捷公文等待熊帅决断。”
鲁钦看着沙盘，将上面八旗的旗帜依次拔除，双臂环抱在胸前，十分的畅快。
这一战，因为熊延弼的放权和有意培养，他鲁钦独自指挥十万大军与建奴绞杀一夜，这种资历，这种经验，是仅次于朱弘昭、何冲、杨镐的经验。
大兵团指挥作战经验，真的非常难得。
他才四十多岁，以这一仗积累下的威望，他足以成为继杨肇基以后，传统军界的第一人。当然，不能把宣大军那伙朱弘昭的嫡系算进来，那伙人不能用常理来衡量。
天明，九月十八的朝晨，盖州卫城笼罩在灰烬烟雾中。
一队队的明军在战场上搜寻着伤员，遇到未死的建奴就补上一刀，同时还要搬运双方尸首，建奴就好说了，按着棉甲颜色堆放就好，然后让降军来辨认身份。明军将士则要按照番号营属归类，尤其是一些死的惨烈的，认不出身份更要等他的战友来辨别，这和战后抚恤挂钩，马虎不得。
他们此时图一时方便不管不问，可能哪天他们战死了，后来者也如此的话，算不上阵亡，他们的家人就拿不到足够的抚恤，甚至拿不到。
朱弘昭对他们真的很好，活的的时候足饷足粮，尽可能的将后方打造的战甲以最快的方式发放的前线。战死了，伤残了，抚恤按照制度发放，毫不含糊。
黄台吉表现的非常好，坚守前屯北大营不动如山，死死挡住了两黄旗的垂死突击。两黄旗只能在明军合围之际，南下躲入李屯南大营，等着老奴苏醒，妄图与明军谈判。
战场上，一些将士浑浑噩噩提着建奴首级，寻找着落队的袍泽兄弟。
血腥味、内脏腥味、木柴火药遗留的味道、石灰味交织，味道格外的古怪。
马祥麟长枪挑着岳托首级，没有去熊延弼那里第一时间报功，而是在伤兵营寻找本部坠马的将士，安慰着他们，相互调笑着。
代善的首级没有被辽军抢去，落到了刘超手里，代善是被刘超一刀腰斩的，刘超提着代善死不瞑目的首级，也没去报功，一个人喝闷酒。
他实在是想不通，鲁钦那种反复小人，凭什么能指挥全军？没上战场拼命，就能拿最大的那份军功。
他宁愿听秦良玉的指挥，也不愿意听鲁钦的。如果知道昨夜是鲁钦发号施令，他才不会出军。
鲁钦把他坑了很多次，如果不是他命好，早就变成了一堆骸骨。
秦良玉的大侄子秦翼明手里握着大刀，寒冷的旭日金辉下，赤着膀子挥下，一名建奴俘虏被他斩首，吐一口唾沫：“下一个！”
俘虏的含金量比首级高，秦翼明不在乎军功，他只想为惨死在浑河的父亲秦邦屏报仇。
“下一个！”
监军秦朗红着脸对高台下呼喊，一员营将与五六员将佐以及军中典吏捧着统计文书，还有三车建奴首级，一串用牛皮细绳串过手掌的俘虏前来报功，由秦朗核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