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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铁甲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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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 铁甲舰

    王除城遭到奇袭后,陆明夷加强了防御力量。因为粮草损失了一部份,已不能支撑到八月,近期又不能得到东阳城来的补充,陆明夷在王除城里下达了一道紧急命令,临时征收城民粮食,采取全体配给制,承诺第二年加倍偿还,而偷藏粮食者以通敌论处。虽然王除城的城民还没有他的士兵多,但如此一来便解决了燃眉之急。虽然城民对这条命令届时能不能兑现还有点顾虑,只是眼看着全副武装的士兵日日在城中巡逻,没人敢提出异议。

    六月很快过去了。这期间君子营三营轮番外出巡逻,保障天水省向戴诚孝补给路线的畅通。有时也曾与前来攻击的南军狭路相逢,但战斗都不大。南军的力量主要还放在东平城的守御上,而昌都军也并不急于出击。

    七月也过去了,这一日,已是八月初七。

    八月,在之江一带正值盛夏,气候酷暑难当。这个时候,东平城里的陆军很是羡慕水军,因为船只多少能够凉快一些。

    这一天一早,骄阳似火,但过了午后,却是南风渐起。一阵阵风吹来,给东平城里的五羊水军带来了一丝凉意,谁都盼望着能下一场透雨,好解解这难挡的炎热。

    申时一刻,宣鸣雷坐在船头,一边摇着蒲葵扇,一边看着刚接到的信。信是已回到五羊城的申芷馨寄来的,眼下申士图与郑昭都回到了五羊城养病,申芷馨带着宣铁澜也去了,傅雁容却坚持要和郑司楚留在东平城里。

    郑司楚跟他提起过狄复组背后主使的事。乍一听到,宣鸣雷差点翻脸。对他来说,身为狄人,狄复组中都是自己的父老亲族,岂容怀疑?但听郑司楚说了疑点,他也不由陷入了沉思。的确,想起来确是疑云重重。宣鸣雷还记得幼时叔叔常跟自己说,狄人饱受欺凌,就是因为寄人篱下,没有自己的国家,所以狄复组的首要目标便是复国。那时他觉得这个目标天经地义,绝不会变。后来与中原人相处多了,觉得狄人复国之说实在渺茫,连狄人自己都大多不支持,但希望叔叔能够改弦易辙,把目标定得更现实一点。可是旁敲侧击一说,见他叔叔屈木出板起脸的样子,也就不敢多嘴了。后来听得大师公居然把狄人复国改成狄人复兴,虽然只是一字之改,却已大不相同,他也暗自庆幸,心想大师公到底不似叔叔那样不知变通。可是随着事态的发展,他也觉得现在狄复组简直是舍己为人,一切都是为了再造共和联盟为出发点,竟然有点不顾狄复组自身利益。本来他在五羊军呆得久了,其实已经更认同自己是中原人,因此一直没有多想。现在回过头来想想,若是用狄人的角度来看,现在狄复组所做的一切与“复兴”二字哪里沾得上边?除了为再造共和联盟解困,狄复组自己的处境却越来越困难。

    难道,真如郑司楚说的那样,大师公其实另有图谋,真正的用意是要让南北两军的战火越燃越烈么?郑司楚是站在中原人的角度上看的,如果大师公其实并未放弃复国的企图,真正的用意是为了让中原人在内战中削弱实力,为将来的复国做准备,现在宣鸣雷也越来越觉得如此不妥。狄人是人,中原人也是人,即使将来狄人真个趁中原实力削弱而复国成功,狄人与中原人之间势必成为水火不容的仇敌,只会后患无穷。

    一定要找机会与叔叔密谈一次。他正想着,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宣鸣雷扭过头,却见赵西城急匆匆过来。到了宣鸣雷跟前,赵西城立定了,慌慌张张行了一礼道:“宣将军,他们来了!来了!”

    赵西城的脸都已涨得通红,宣鸣雷正想问什么来了,心头一动,喝道:“是北方的水军援军?”

    赵西城点了点头,平了平气道:“已经到了大江入海口,明天就要到这儿了。要不要截击?”

    赵西城因为佩服宣鸣雷水战之能,因此主动要求给他当副将。这赵西城是水天三杰中崔王祥的表兄,将才远不及他这表弟,却是个中军之才,做了宣鸣雷的副将中军,宣鸣雷更是如虎添翼,而赵西城对宣鸣雷的了解也很深,知道宣鸣雷天不怕地不怕,但一直对同门的傅雁书深怀忌惮,因为在傅雁书手下他从来没能讨到好去。这次五羊水军若是出航截击,傅雁书肯定会有举动,他不禁有点担心宣鸣雷。

    宣鸣雷喝道:“当然去!”

    来的,定然是北方新建成的铁甲舰。如果这艘铁甲舰到了东阳城,与傅雁书的之江水军合兵一处,那么傅雁书手中的实力瞬间就超越了南军,这几个月来靠天市号取得的优势也将不复存在。只是天市号要出击的话,东阳城里的傅雁书肯定会有所反应。也不知他会追击天市号,还是趁机发动全面进攻。虽然宣鸣雷心中实是忐忑不安,但无论如何都要见个真章。他心想大不了一死,正要去与郑司楚商量,刚要走下码头,却见一骑如风而来。

    这匹马奔走极速,宣鸣雷一看便知是郑司楚那匹飞羽。他快步从跳板走到码头,刚踏到码头上,郑司楚也已到了。他翻身下马,急急道:“宣兄,你得到消息了么?北军的铁甲舰来了。”

    宣鸣雷道:“听到了。郑兄,我正想跟你商量前去截击的事。”

    郑司楚道:“你看看这份刚收到的信。”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宣鸣雷一看封皮上的字迹便问:“傅驴子寄来的?”

    笔迹正是傅雁书的。郑司楚将信递给宣鸣雷道:“你看看吧。”

    信写得并不长,劈头便是“共和国兵部司傅雁书顿首百拜郑元帅阁下”,称呼很是客气,但接下来却说什么“宇内不宁,兵连祸结,皆拜元帅所赐。傅某奉先师遗训,铭诸五内,时不敢忘,欲统骁雄之旅,廓清天下,诛剪群凶。然兵者不祥,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大江之上,尤需清净,拜祈郑元帅三思,勿谓言之不预也。”宣鸣雷看了一遍,皱了皱眉头道:“傅驴子这是来劝降啊,他真以为他是必胜了?”

    郑司楚也皱了皱眉。上回奇袭,未能达成目标,郑司楚深为自责。他回来后要养肩伤,因此一直加紧训练骑兵,防务暂交叶子莱负责,今天还是伤愈后首次问事,却收到了傅雁书发来的这封劝降书。他二人都明白,与其说是劝降书,不如说这是傅雁书发出的威胁。傅雁书知道他们肯定不会投降,字里行间之意,便是说他的铁甲舰马上就要到了,就算宣鸣雷想要出击,已经做好了准备。郑司楚低声道:“宣兄,你有没有信心击败雁书兄的铁甲舰?”

    宣鸣雷怔了怔,颓然道:“没有。”

    截击固然是好计,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傅雁书既然做好了准备,那就全无胜算。宣鸣雷心高气傲,可对傅雁书却不得不服气。他恨恨道:“郑兄,傅驴子这家伙,真是我命里的克星。”

    郑司楚却淡淡一笑道:“不过宣兄,你有没有觉得雁书兄这封信终究有些色厉内荏?”

    宣鸣雷眼中闪了闪,喃喃道:“是啊,你一说我也觉得,傅驴子一向假道学,从来不会说得这么嚣张,他为什么……”

    “因为他也在怕你。”

    宣鸣雷不由得身子一颤,半晌才放声笑道:“不错!不错!”说着伸手拍了拍郑司楚道:“郑兄,多谢你了。”

    截击北方的铁甲舰,那是势在必行的事。郑司楚已然发觉经过多次交锋,宣鸣雷屡屡在傅雁书手下吃亏,对傅雁书有种根深蒂固的惧意,以至于那一次增援乔员朗,他因为担心傅雁书也在天水省,只好通过狄复组去让意图自立的万里云假冒大统制命令将傅雁书调回去。郑司楚已是南军大帅,对众将的长短优劣全都了然于胸,宣鸣雷可谓他的左膀右臂,如果宣鸣雷一直对傅雁书有这惧意,这场仗还没打就是凶多吉少。收到这封信号,他一眼就看出了傅雁书同样对宣鸣雷深为忌惮,所以这封口气很嚣张的信没寄给宣鸣雷,而是给了自己。一想通这点,他马上就来找宣鸣雷。南北两艘铁甲舰终于是碰头了,如果天市号落败,南军就再没有任何优势,狄复组的绝后计也未必靠得住,这场仗到这时候也用不着再打下去,因此马上就来找宣鸣雷,希望能够打开他的心结。两强相遇勇者胜,宣鸣雷其实并不是真个逊于傅雁书,只是他一直觉得傅雁书比自己精细,在军校演练时又总是会败给傅雁书,便种下了这个心结。但郑司楚旁观者清,心知宣鸣雷其实与傅雁书并没有什么高下,否则邓沧澜也不会对他们一视同仁了。只消打开心结,让宣鸣雷扫除对傅雁书的惧意,这一仗还是大有可为。傅雁书的三线夹击之计,说到底正是基于北方这艘铁甲舰上。如果北方没有铁甲舰,王除城便得不到补给,陆明夷最终只能退出。而陆明夷一退,戴诚孝的补给线也就被彻底截断,戴诚孝军也只能狼狈逃窜了。最后便是傅雁书的之江水军,一般对东平城无计可施,这条三线夹击之策便被化解。他见宣鸣雷露出了笑容,心中一宽,说道:“另外,水军出击势在必行,所以我已把将令带来了,你不必再向我申请。”说着,从腰里摸出了一块令牌。宣鸣雷接过令牌,朗声道:“好,此番定不能让傅驴子再轻易打败我了!”

    他转身又上了天市号。看着他的背影,郑司楚暗暗叹了口。宣鸣雷这话口气豪迈,可他说什么“不能让傅驴子再轻易打败我”,显然心里仍然觉得自己比傅雁书要差上一筹,只不过自己不会轻易输掉而已。这话是他下意识说出,自不会有假,郑司楚本想追上去再说两句,可转念一想,宣鸣雷这心结实是根深蒂固,想靠自己一两句话解开也是不切实际的。

    他重又跳上了飞羽的背,看着天市号上的水军正在跑东跑西地忙碌。虽然水军出击势在必行,但能取得多少战果,郑司楚并不抱以奢望。现在真正能够破解傅雁书这条三线夹击的,还是釜底抽薪的绝后计。只是狄复组施行这条绝后计真能成功么?如果狄复组有一丝半点为自己打算的想法,那这条绝后计也没什么效果。可是如果万一成功了,那其实证实了自己的猜测,狄复组背后的确有人操纵,那人只是想让战火越烧越旺。与其相比,绝后计成功后会造成北方民心再不同情南方的后果反倒微乎其微了。然而,绝后计不成功的话,那南方还是会彻底覆灭。

    郑司楚骑在马上,嘴角抽了抽,只觉心里那么苦。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万里晴空,白云如流,这一瞬,不知为什么,他想起的却是现在久已淡忘的萧舜华。

    鹰就算生活在鸡群里,一直以为自己也是一只鸡,永远都飞不出院子,但总有一天鹰会懂得自己是一头鹰,有着钢一样的羽毛,铁一样的利爪和喙,当风雨来时,浑身的血液都仿佛会沸腾。

    可是,世界上有那么多鹰的话,对于鸡来说那就太痛苦了。就如同现在的世界……

    共和二十七年八月初三,东平城五羊水军有一支艘战舰突然出发,正是宣鸣雷坐镇的南军铁甲舰天市号。为了掩人耳目,天市号被漆了一层木色的漆,伪装成寻常的雪级战舰,同时一艘雪级战舰则被伪装成天市号。这是谈晚同的主意,如果北方误以为天市号仍在东平城里,很可能认为这艘离开东平城的雪级战舰只是回五羊城执行例行任务的。

    在天市号的船尾,宣鸣雷拿着望远镜看了好一阵,才放下了。东阳城里并没有船只驶出,难道傅驴子被瞒过了?宣鸣雷想着,心里却也更多了一分信心。

    赵西城走了过来,在他身后行了一礼道:“宣将军,如意机已经准备完毕,要不要启动?”

    如意机能让船只行动迅速,可缺点是声响甚大。因为天市号这次乃是秘密出击,因此宣鸣雷有意先不启动如意机,只用风帆。宣鸣雷又看了看东阳城,说道:“就准备着,不要启动。有报告说北军的铁甲舰到了哪儿没有?”

    赵西城心想既然不要用为什么还要准备?不过他身为副将,自然也不多说,只是道:“眼下还没有。不过,宣将军,北军的铁甲舰只用了四天时间就走完了十天的路程,他们怎么也能开这么快?也有如意机了?”

    宣鸣雷没有说话,沉默了半晌才道:“只怕,正是如此。”

    北军的南北星君着实厉害,当初郑司楚的母亲便被南北星君所伤,去世也是因为这时候造成的伤。而南军的第二艘铁甲舰建造基地更是被他们炸毁,如意机的秘密很可能已被他们偷去了,不然肯定不能这么快就从雾云城开抵东阳城来。一想到傅驴子手上的铁甲舰比天市号只强不弱,宣鸣雷便打了个寒战。

    这一战,不得不战,却又毫无胜算。虽然他想起郑司楚鼓励自己的话,但心里还是没底。怔忡了半日,咬了咬牙,暗道:“怕什么,傅驴子肯定也在担心我呢。”

    天市号沿着大江无声地驶去。夜渐深,天市号上扯的又是黑帆,整艘船仿佛都溶入了暮色之中。宣鸣雷坐在指挥舱里,手里握着一支黄铜制的望远镜,心中越来越忐忑。铁甲舰是亘古未有的新兵器,威力远超以往战舰,如何在战争中发挥出最大的威力,他也一直在摸索之中。然而现在马上就要面对一场铁甲舰之间的对决,强如宣鸣雷,也不禁感到了如此不安。

    这个时代仿佛一场疾风,呼啸而来,席卷而去,有几个人能够跟上?师尊的去世,也是因为看到这个时代已不再有他的位置了吧。宣鸣雷有些茫然地想着。幸好自己还年轻,否则会不会与师尊一样陷入迷惘,不知所措?

    “宣将军,前方发现敌舰。”

    赵西城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一瞬间,宣鸣雷还有点不太明白赵西城话中的意思,怔了怔,他猛地一长声,说道:“还有多远?”

    “只有二里左右。”

    二里。在江面上,二里虽然并不是个很短的距离,但也不长。宣鸣雷一下冲到了窗前,拿起望远镜看着。虽然看不清楚,但也可以看到前面的大江上,有一排微弱的灯火浮在水面。

    那就是北军的铁甲舰?即使已经做好了准备,宣鸣雷还是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寒意。他沉声道:“全舰一线战备,下帆,如意机随时准备启动!”

    赵西城猜得多半没错,北军的铁甲舰定然也有了如意机,所以他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雾云城赶到东阳城。也就是说,南方靠铁甲舰取得的仅有一点优势,现在也已失去。宣鸣雷想着。如果硬要说自己还有优势的话,也就是这一次的截击了。自己没开如意机,一直只靠风帆驱动,为的正是掩去形迹,好在暗中向敌舰发起攻击。现在,这个机会终于来了,成败也在此一举。

    天市号将帆下了。落了帆之后,天市号更难以被发现了。这艘铁甲战舰就如隐藏在暗处的猛兽,准备着向猎物发出致命一击。

    大江上,那支北方水军舰队越来越近了。说是舰队,其实也不过十余艘战舰。这应该是水军北战队剩下的全部精锐,看来北军也认为这次已是最后一战,所以毫无保留地将所有实力都用出来了。

    名副其实的生死一战啊。宣鸣雷将望远镜拿到眼前时,手都不禁有点颤抖。从望远镜中看出去,敌人的舰队又近了许多,此时他才发现那些战舰竟是一字排开,在江面上横着一线。大江宽达四里,如果真要连成一线的话,两百艘战舰都不够。那十几艘战舰自然都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怎么会是这样的阵势?宣鸣雷皱了皱眉。这个横跨大江的一字阵其实相当不实用,如果一头遭到攻击,另一头的战舰想过来增援都很难。难道这支舰队的指挥官竟是个水战门外汉么?

    赵西城也拿着支望远镜看着。他低声道:“宣将军,北军舰队怎么排出这般一个阵势?”

    宣鸣雷沉吟了片刻,忽道:“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