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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咫尺天涯(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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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得可怜,可那官员却板着脸道:“不成。明文规定,临时户若无保人,不得上岸,你还是回去吧,反正哪儿不是过活。”

    白彦苦着脸道:“我一个光棍,再往南连话都听不懂了,又不知道有这条规定,大人,请你行个方便吧。”他说着,见严四保正要走,急叫道:“对了,严老哥,你能不能给我当个保人?我不留城里,直接就去雾云城了。”

    严四保在船上和他聊得投机,又吃了他两张饼,见他急得汗都快要下来了,不由动了恻隐之心,便道:“大人,这位白大哥我是认得的,他不是坏人,请你行个方便吧。”

    那官员虽然口气甚硬,其实也不是不近人情,听白彦说要直接回雾云城去,不在东阳城中逗留,心想这样子不太可能是细作,加上严四保也为他说话,便道:“你愿为他做保么?”

    严四保名叫“四保”,脾气也当真有点古道热肠,顺口便道:“我做保!大人,怎么做?”

    郑司楚在一边听他们说话,心中却是一动。原先他并没有对这白彦在意,但此时却有点生疑。白彦方才说他并不知道临时户名册过期不能登岸的规定,但他在船上和严四保搭讪,分明就是埋下了这个伏笔,此人只怕有诈!他实在不愿严四保趟这浑水,有心阻止,可自己扮的偏生是个哑巴,说也说不出来,看看严青柳,却也懒懒地站在一边,一声不吭。此时严四保却已在保人栏里按了个手印,那官员道:“行了,既然有保,那你就上岸吧。”

    白彦一听能够上岸,喜出望外,向严四保连连道谢,道:“严老哥,若没您在这儿,我真不知该怎么办好。若有缘,将来定请严老哥喝酒。”说着,向那官员也道了一番谢,果然站到了那两个直接出城的人边上,等着北军士兵带他们出城。

    这人究竟有什么真面目?虽然郑司楚心里已生疑心,但白彦已要出城,想来虽然严四保为他做了保,现在也不至于受牵连,他也不再多想,只是看着城里。东阳城本来比东平城要小一些,但现在因为邓沧澜的迁城之举,反比东平城繁华得多了,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严四保也不舍得雇车,三个人便步行往城西而去。严四保还不认得林先生的住处,一路问过去,好在林先生在城里名气很大,几乎人人都知道,一路行来,走了足足一个时辰,才算抵达城西。

    他们一到林先生的宅前,有个人正好出来,却是那管家施国强。施国强急匆匆出门,严四保虽不认得他,但他看出来,衣著也不差,心想定是林宅有身份的人,便上前道:“大哥,我打听一下,这儿是林先生的住处么?”

    施国强正要出门采办东西,被严四保拦住了,还有点莫名其妙,点点头道:“是啊,你是……”

    严四保道:“我姓严,叫四保,是从东平来的。不知大哥怎么称呼?”施国强道:“我是这儿的管家。”严四保连忙道:“青杨,青柳,快过来给施管家行礼。”

    虽然严四保让两个儿子行礼,施国强仍是摸不着头脑,问道:“严老哥,你到底有事?”

    严四保道:“我一直住东平城,老婆死得早,丢下这两个小子,还都是哑巴……”施国强见他絮絮叨叨还要从头说起,急道:“你说吧,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严四保虽然有点多嘴,但施国强这般一说,他倒也开门见山,说道:“我家青杨笛子吹得非常好,因为现在没有人可以投奔,听说林先生有个乐班,就想来谋个活计。”

    施国强怔道:“你是说你两个儿子都是哑巴吧?会吹笛子?”

    “是大儿子。青杨的笛子吹得可好呢,来,青杨,吹一个给施管家听听。”

    施国强见这严四保居然要儿子在这儿吹笛,大感尴尬,心道:“你吹给我听又有什么用?”他虽然在林府管事,倒也没什么架子,见严四保分明是个穷苦人,这等人家的儿子吹起笛子来好也有限,多半是听得林先生爱才,想让儿子过来碰碰运气,就算不收留,打个秋风也好,便说:“严老哥,不急这个,我也听不出好坏来,还是带你们一家三口进去请林先生定夺吧。”

    他领着严四保进去,严四保一路还絮絮叨叨地说着久闻林先生大名之类。刚进大院,便听得里面传来一阵乐声,郑司楚一听便知定是林先生那乐班在演奏。严四保听了道:“这是林先生的乐班吧?真好听。”

    施国强见严四保一家三口都在听着,诧道:“严老哥,你这两儿子都能听到?”

    严四保点头道:“是啊是啊,他们耳朵没事。”

    施国强心想这话也是多问。虽然十聋九哑,但哑巴却未必都是聋子,严四保的儿子会吹笛,当然不会是哑巴。他道:“等奏完这一段,我便带你们去见林先生。你们运气倒也不错,这两天报国宣讲团刚来,要开一台晚会,林先生正缺人呢。”

    此时林先生也正是焦头烂额之际。他本是个富户,生意做得大,偏生自幼好乐成痴,现在生意丢给手下料理,自己的正业成了打量这个乐班。他这乐班在东平东阳两城已大大有名,现在为安定民心,报国宣讲团来东阳城,正好要用到这乐班,作为共和国公民,林先生当然在所不辞,一力承担下来。报国宣讲团倒是聚集了一批京中高手艺人,他不想在这些人面前丢了面子,不过现在要奏的这套大曲十分繁复,和以前乐班惯演的乐曲相当不同,非要加紧训练不可。他这乐班中,就是笛手最不称意,可这套大曲是礼部所编,有一个乐章笛子十分吃重,每每到这儿便卡住了。演完一遍,他觉得还是不太满意,正要让人再练一遍,见施国强在门口探头探脑,便道:“国强,什么事?”

    施国强走上来道:“林公,这位严老哥刚从东平城逃出来,他想请林公收留。”

    林先生很是好客,家里养了不少清客,心想这些乡里乡亲有求于自己,只怕是走投无路来寻求接济,便道:“行啊,你去帐房领五个金币给他。”

    施国强道:“林公,严老哥说他儿子精擅吹笛,想请林公听听,是不是用得着。”

    一说起“笛子”,林先生倒来了劲头,问道:“他会吹笛?”

    “不是他,是他大儿子。”

    林先生看了看严四保一家三口,见严四保实在不像个乐人,但两个儿子倒是一副聪明面孔,便道:“好,请他过来吹一曲试试。”

    严四保听得了,忙推了推郑司楚道:“青杨,快去见过林先生。”他率先上前,给林先生行了个礼道:“林先生,小人严四保,这是小犬严青杨,他的笛子吹得还算可以。”

    林先生看了看郑司楚,心想这少年倒是和父亲气质相当不同,便道:“你叫严青杨么?”

    严四保道:“回林先生,青杨是个哑巴,不过笛子吹得还行。”

    “哑巴?”林先生一怔。但越是残疾人,做事越是专注,他倒提起了几分兴趣,说道:“来,吹一个。”

    郑司楚从怀里摸出那支铁笛。一见这笛子,林先生已然倒吸一口凉气,叫道:“等等!让我看看!”

    郑司楚见他果然一下注意到了,心知自己先声夺人的计划已然告成,心中暗笑,脸上仍是声色不动,将铁笛递过去。施国强也没想到这少年居然拿出了一支铁笛,心想只怕这人真有几分鬼画符,因为能吹铁笛的人并不多。林先生摆弄了两下,问道:“这笛子很不错啊,来,吹一曲试试。”

    郑司楚吹得最好的便是那《秋风谣》,但如果吹这支曲子,只怕林先生震惊更甚。这些日子因为没什么战事,他一有空就吹笛,连思考问题时也借此来排解一下心情,此时的手法比上回假扮施正来东平城时更精熟了许多,便顺口吹了一支《落梅风》。这支《落梅风》又称《三落》,也称《三弄》,分为三段,因为曲调简洁优美,流传极广,连很多要饭的都会吹,他信口一吹,林先生立刻动容。

    要吹响铁笛,比平常竹笛更加费力,他见这哑巴少年十指灵动,极有传授,更是又惊又喜。待他吹完一段,林先生已叫道:“成了!成了!国强,快给严公安排个地方住下,给他点事做,以后就算我府上的人了。这位青杨小哥马上给他做身新衣服换上!”这严青杨笛技出乎意料地高明,他对严四保也顿时改了称呼。

    他这乐班服饰整齐划一,郑司楚现在穿的只是件粗布衣服,自然要换装。施国强见林先生如此看重,问道:“林公,他吹得很好么?”

    “很好!很好!过两天程主簿过来听听,准挑不出毛病了”林先生已几乎要手舞足蹈,站了起来道:“好,大家先歇一歇,让青杨量完衣服,再一块儿练一遍。”

    果然顺利无比。郑司楚在裁缝给自己量着的时候想着。林宅自然不能久留,接头后自己就要马上脱身,后续计划他早已安排好,只等一步步进行。现在这第一步已然顺利达成,就看后面的情形了。

    只是到时林先生又要大失所望了。他想着,不禁有点想笑。

    郑司楚来到东阳城是十二月二十四。接下来两天,他每天除了在林府杂在乐班中练笛,得空便上街走走。现在东阳城中来来往往都是军人,不过因为邓沧澜军纪甚严,因此军人虽多,却不扰民。来时的第一天,郑司楚趁人不备,在墙角用粉块画了些记号。这是当初他受余成功命令,安排那裘一鸣来这儿当细作时便说好的暗号,说自己在林先生处,裘一鸣看到后就会见机前来,若没机会也在后面添一个记号,说明接头地点。因为这些记号看似顽童涂鸦,谁也不会注意。二十五号,二十六号两天,郑司楚都去看了看自己画记号的地方,仍没有回应。

    这一天已是十二月二十七日了。共和二十三年马上就要过去,现在也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这天上午郑司楚借机又去看了看,发现在一处暗号后被添了一个记号,正是先前商量好的暗号,说随时都会前来。他松了口气,心想终于接上头了。现在已是年关,林府上下都忙作一团,裘一鸣来林宅接头,谁也不会多加注意,确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如果运气好,今天便可以顺利渡江回去。

    因为得到了确切消息,郑司楚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只是一回林宅,刚吃过午饭林先生便招集乐班开始了一轮紧急练习,连半点空都没有。郑司楚暗暗叫苦,也只能在乐班中随众人练习。他是哑巴,连话都不能说,只能借上厕所的机会出来看一看,可一直没发现裘一鸣前来。

    这一天白天天气还好,黄昏时却飘起了片片雪花。东阳城的临时帅府中,可娜夫人见女儿不时调着琵琶的音调,笑道:“阿容,你这么急做什么?还有点时间。”

    邓小姐试了试音,将琵琶装回布囊,笑道:“妈,今天林先生家里要来不少客人呢,听说程主簿的笛子妙绝天下,真想早点听一听。”

    可娜叹了口气道:“他的笛子妙绝天下,那也不用这么急。喝口水,歇一歇吧,车子早就备好了。”

    现在正值战时,东阳城的临时帅府当然没有东平城里那么宽阔,便是蒋太守的临时太守府也小了很多。当时邓沧澜提出弃城而走时,蒋太守曾经瞠目结舌,拼命反对,但这时大统制倒发下批文,一切由邓沧澜便宜行事,蒋太守才没有多说什么。虽然放弃东平城代价很大,但也一下扭转了当时的不利情形。现在后防已稳固无比,不似东平城孤悬江南。如果当时困守东平城,一旦江面被南军截断,现在实是不堪设想。

    放弃东平城,自然只是权宜之计,丈夫现在肯定在策划着复夺东平的计划了。这一次夺还东平,就不仅仅夺还一座城池,而是向南军的全面进攻的开始,那时现在这种久违的平静也必将打破,所以现在女儿想听个曲什么的便让她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