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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别典卷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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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薛虞畿撰

    鲁定公元年壬辰在位十五年周敬王十一年,

    楚昭王欲之荆台游,司马子綦进谏曰:「荆台之游,左洞庭之陂,右彭蠡之水,南望猎山,下临方淮,其乐使人遗老而忘死。人君游者,尽以亡其国。愿大王勿往游焉。」王曰:「荆台乃吾地也。有地而游之,子何为绝我游乎?」怒而击之。于是令尹子西驾安车驷马,径于殿下,曰:「今日荆台之游,不可不观也。」王登车而拊其背曰:「荆台之游,与子共乐之矣。」步马十里,引辔而上曰:「臣不敢下车,愿得有道。大王肯听之乎?」王曰:「第言之。」令尹子西曰:「臣闻为人臣而忠其君者,爵禄不足以赏也;为人臣而谀其君者,刑罚不足以诛也。若司马子綦者,忠臣也;若臣者,谀臣也。愿大王杀臣之躯,罚臣之家,而禄司马子綦。」王曰:「若我能止,听公子独能禁我游耳。后世游之,无有极时,奈何?」令尹子西曰:「欲禁后世易耳,愿大王山陵崩陁,为陵于荆台,未尝有持钟鼓管弦之乐而游于父之墓上者也。」于是王还车,卒不游荆台,令罢先置。孔子从鲁闻之,曰:「美哉!令尹子西,拯之于十里之前,而权之于百世之后者也。」

    楚昭王当房而立,愀然有寒色,曰:「寡人朝饥,饮时酒二□,重裘而立,犹憯然有寒气,将奈我元元之百姓何?」是日也,出府之裘以衣寒者,出仓之粟以赈饥者。居二年,阖庐袭郢,昭王奔随,诸当房之赐者请还战,致死于寇。阖庐一夕而十徙卧,不能赖楚,曳师而去。昭王乃复当房之德也。二年,

    荆有次非者,得宝剑于干遂,还反涉江,有两蛟夹其船,谓舟人曰:「子尝见两蛟绕船能两活者乎?」曰:「未之见也。」次非攘臂袪衣拔剑,曰:「此江中之腐肉朽骨也。弃剑以全己,余奚爱焉?」于是赴江刺蛟,杀之而复上船,舟中之人得活。荆王闻之,仕之执圭。孔子曰:「善哉!不以腐肉朽骨而弃剑者,其次非之谓乎?」公叔文子为令尹三年,民无敢入朝。公叔子见曰:「严矣。」文子曰:「朝廷之严也,宁云妨国家之治哉?」公叔子曰:「严则下喑,下喑则上聋,聋喑不能相通,何国之治也?盖闻之也,顺针缕者成帷幕,合升斗者实仓廪,并小流而成江海。明主者有所受命而不行,未尝有所不受也。」介子推行年十五而相荆,仲尼闻之,使人往视,还曰:「廊下有二十五俊士,堂上有二十五老人。」仲尼曰:「合二十五人之智,智于汤武;并二十五人之力,力于彭祖。以治天下,固其免乎?」与仲尼同时,则非晋文时之介子推可知矣。○总上三条,年次无考,恐亦楚昭之世,故附之。

    吴与楚战于柏举。定四年事。三战入郢,王身出,大夫悉属,百姓离散,蒙谷结斗于官唐之上,舍斗奔郢,曰:「若有孤,楚国社稷其庶几乎!」遂入太宫,负鸡次之典以浮于江,逃于云梦之中。昭王反郢,五官失法,百姓昏离。蒙谷献典,五官得法,而百姓大治。此蒙谷之功,多与存国相若。封之执圭,田六百畛。蒙谷怒曰:「谷非人臣,社稷之臣。苟社稷血食,余岂患无君乎?」遂自弃于磨山之中。吴与楚战于柏举,两军之间夫卒交,莫敖大心抚其御之手,顾而太息曰:「嗟乎子乎!楚国亡之日至矣!吾将深入吴军,若仆一人,若捽一人,以与大心也者,社稷其庶几也!」故断脰决腹,一瞑而万世不视。

    吴王阖庐与楚人战于柏举,大胜之。至于郢郊,五败楚人。阖庐之臣五人进谏曰:「夫深入远服,非王之利也。王其返乎!」五将锲头,阖庐未之应,五人之头坠于马前。阖庐惧,召伍子胥而问焉。子胥曰:「五臣者,惧也。」夫五败之人者,其惧甚矣。王姑少进。遂入郢,南至江,北至方城,方三千里皆服于吴。

    阖庐攻郢,战三胜,问子胥曰:「可以退乎?」子胥对曰:「溺人者一饮而止,则无溺者。以其不休也,不如乘之以沈之。」楚人将与吴人战,楚兵寡而吴兵众。楚将军子囊曰:「我击此国必败,辱君亏地,忠臣不忍为也。」不复于君,黜兵而退。至于国郊,使人复于君曰:「臣请死。」君曰:「子大夫之遁也,以为利也;而今诚利,子大夫母死。」子囊曰:「遁者无罪,则后臣之为君臣者,皆入不利之名而效臣遁。若是,则楚国终为天下弱。臣请死。」退而伏剑。君曰:「诚如此,请成大夫之义。」乃为桐棺三寸,加斧锧其上,以拘子囚傅。柏举之战,子常奔郑。此云伏剑,是子囊也。襄十四年,子囊伐吴,败归而卒。

    郑定公前杀太子建而困迫子胥。子胥既伐楚,遂引军击郑。郑定公大惧,乃令国中曰:「有能还吴军者,吾与分国而治。」渔者之子应募曰:「臣能还之,不用尺兵斗粮,得一桡而行歌道中,即还矣。」公乃与渔者之子桡。子胥军将至,当道叩桡而歌曰:「芦中人!」如是再。子胥闻之,愕然大惊,曰:「何等谓与语公为河谁矣?」曰:「渔父者子。」吾国君惧惧,令于国,有能还吴军者,与之分国而治。臣念前人与君相逢于途,今从君乞郑之国。子胥叹曰:「悲哉!我蒙子前人之恩,自致于此。上天苍苍,岂敢忘也!」于是乃去郑国还军。

    陈怀公元年,吴破楚在郢,召陈侯。侯欲往,大夫曰:「吴新得意,楚王虽亡,与陈有故,不可倍。」怀公乃以疾谢吴。四年,吴复召陈怀公。怀公恐,如吴。吴怒其前不往,留之,因卒吴。陈乃立怀公之子钺,是为缗公。定公八年,

    子胥还军,过溧阳濑水之上,乃长太息曰:「吾尝饥于此,乞食于一女子,女子饲我,遂投水而亡。」将欲报以百金,而不知其家,乃投金水中而去。有顷,一老妪行哭而来。人问曰:「何哭之悲?」妪曰:「吾有一女子,守居三十不嫁,往年击绵于此,遇一穷途君子而辄饭之,而恐事泄,自投于濑水。今闻伍君来,不得其偿,自伤虚死,是故悲耳。」人曰:「子胥欲报百金,不知其家,投金水中而去。」妪遂取金而归。

    楚昭王与吴人战,楚军败,昭王走,而屦决背而行,失之,行三十步,复旋取屦。及至于随,左右问曰:「王曾惜一踦屦乎?」昭王曰:「楚国虽贫,岂惜一踦屦哉?恶与偕出,弗与偕反也。」自是楚国之俗,无相弃者。

    昭王去国,国有屠羊说从行。昭王反国,赏从者,及说,说辞曰:「君失国,臣所失者屠;君反国,臣亦反其屠。臣之禄既厚,又何赏之?」辞不受命。君强之,说曰:「君失国,非臣之罪,故不伏诛。君反国,非臣之功,故不受其赏。吴师入郢,臣畏寇避患,君反国,说何事焉?」君曰:「不受则见之。」说对曰:「楚国之法,商人欲见于君者,必有大献重质,然后得见。今臣智不能存国,节不能死君,勇不能待寇,然见之,非国法也。」遂不受命,入于涧中。昭王谓司马子期曰:「有人于此,居处甚约,论议甚高,为我求之,愿为兄弟,请为三公。」司马子期舍车徒求五日五夜见之。谓曰:「国危不救,非仁也;君命不从,非忠也。恶富贵于上,甘贫苦于下者,过也。今君愿为兄弟,请为三公,不听君,何也?」说曰:「三公之位,我知其贵于刀俎之肆矣;万锺之禄,吾知其富于屠羊之利矣。今见封爵之利,而忘辞受之礼,非所敢也。」遂辞三公之位,而反乎屠羊之肆。君子闻之曰:「甚哉!屠羊子之为也。约已持穷而处人之国矣。」说曰:「何为穷?吾让之以礼而终其国也。」曰:「在深渊之中,而不援彼之危,见昭王德衰于吴,而怀宝绝迹以病其国,欲独全己者也。是厚于己而薄于君者乎,非救世者也。」

    吴王有女滕玉,因谋伐楚,与夫人及女会,蒸鱼,王前,尝半而与女。女怒曰:「王食鱼辱我,不思久生。」乃自杀。阖庐痛之,葬于国西阊门外,凿池积土,文石为椁,题凑为中,棺木内纳金鼎、玉杯、银樽、珠襦之宝,皆以送女。乃舞白鹤于吴市,令万民随而视之,还使男女与鹤俱入羡门,因发棙以掩之。杀生以送死,国人非之。齐侯使女为质于吴,吴王因为太子波聘齐女。女少,思齐,日夜号泣,因乃为病。阖庐乃起北门,名曰望齐门,令女往游其上。女思不止,病日益甚,乃至殂落。女曰:「令死者有知,必葬我于虞山之巅,以望齐国。」阖庐伤之,正如其言。是时,太子亦病而死,阖庐谋择诸公子可立者,未有定计。波太子子夫差日夜告于伍胥曰:「王欲立太子,非我而谁当立?此计在君耳。」伍子胥曰:「太子未有定,我入则决矣。」阖庐有顷召子胥谋立太子。子胥曰:「臣闻祀废于绝后,兴于有嗣。今太子不禄,早失侍御。今王欲立太子者,莫大于波太子子夫差。」阖庐曰:「夫差愚而不仁,恐不能奉统于吴国。」子胥曰:「夫差信以爱人,端于守节,敦于礼义,父死子代,经之明文。」阖庐曰:「寡人从子。」立夫差为太子,使太子屯兵守楚。

    齐景公以其子妻阖庐,送诸郊,泣曰:「余死不见汝矣。」高庆子曰:「齐负海而县山,纵不能全收天下,谁干我君?爱则勿行。」公曰:「余有齐国之故,不能以令诸侯,又不能听,是生乱也。寡人闻之,既不能令,则莫若从。且夫吴若蜂虿然,不弃毒于人则不静,予恐弃毒于我也。」遂遣之。湛卢之剑恶阖庐之无道也,乃去而出,水行如楚。楚昭王卧而寤,得吴王湛卢之剑于床。昭王不知其故,乃召风胡子而问曰:「寡人卧,觉而得宝剑,不知其名,是何剑也?」风胡子曰:「此谓湛卢之剑。」昭王曰:「何以言之?」风胡子曰:「臣闻吴王得越所献宝剑三枚:一曰鱼肠,二曰盘郢,三曰湛卢。鱼肠之剑已用杀吴王僚也,盘郢以送其死女。今湛卢入楚也。」昭王曰:「湛卢所以去者何也?」风胡子曰:「臣闻越王允常使欧冶子造剑五枚,以示薛烛。烛对曰:鱼肠剑逆理不顺,不可服也。臣以杀君,子以杀父,故阖庐以杀王僚。」一名盘郢,亦曰豪曹,不法之物,无益于人,故以送死。一名湛卢,五金之英,太阳之精,寄气托灵,出之有神,服之有威,可以折冲拒敌。然人君有逆理之谋,其剑即出,故去无道以就有道。今吴王无道,杀君谋楚,故湛卢入楚。楚昭王曰:「其直几何?」风胡子曰:「臣闻此剑在越之时,客有酬其直者,有市之乡三十,骏马千匹,万户之都二,是其一也。」薛烛对曰:「赤堇之山,已合无云,若耶之溪,浅而莫测,群臣上天,欧冶死矣。虽倾城量金,珠玉盈河,犹不能得此宝,而况有市之乡,骏马千匹,万户之都,何足言也?」昭王大悦,遂以为宝。

    孔子使宰予使于楚,楚昭王以安车象饰因予以遗孔子焉。宰予曰:「夫子无以此为也。」王曰:「何故?」对曰:「臣以其用思其所在,观之,有以知其然。」王曰:「言之。」对曰:「臣侍从夫子以来,窃见其言不离道,行不违仁,贵义尚德,清素好俭。仕而有禄,不以为积,不合则去,退无吝心。妻不服采,妾不衣帛,车器不雕,马不食粟。道行则乐其治,不行则乐其身,此所以为夫子也。若夫观目之丽靡,窈窕之淫音,夫子过之弗之视,遇之弗之听也,臣知夫子之无用此车也。」王曰:「然则夫子何欲而可?」对曰:「方今天下道德寖息,其志欲兴而行之。天下诚有欲治之君,能行其道,则夫子虽步以朝,固犹为之,何必远辱君之重贶乎?」王曰:「乃今而后,知孔子之德也大矣。」宰子归,以告孔子。孔子曰:「二三子以予之言何如?」子贡对曰:「未尽夫子之美也。夫子德高则配天,深则配海。若予之言,行事之实也。」夫子曰:「夫言贵实,使人信之,舍实何称乎?是赐之华不若予之实也。」

    楚狂接舆躬耕以食,其妻之市未返,楚王使使者赍金百镒造门,请接舆治河南。接舆笑而不应,使者不得辞而去。妻从市归,曰:「子少而行义,岂将老而遗之哉?门外辙迹何深也?」接舆曰:「王不知我不仕也,遣使聘我。」妻曰:「子许之乎?」接舆曰:「夫富贵,人之所欲也,子何恶焉?我许之矣。」妻曰:「我闻士非礼不动,不为贫而易操,不为贱而改行。妾事夫子,躬耕以为食,亲绩以为衣,被义而动,其乐亦自足矣。若受人重禄,乘人坚良,食人肥鲜,将何以待之?」接舆曰:「吾不许也。」妻曰:「君使不从,非忠也。从之,是改行也。不如去之。」乃夫负釜甑,妻戴耕器,变易姓字,莫知所之。楚昭王有士曰石奢,其为人也,公正而好义,王使为理。于是廷有杀人者,石奢追之,则其父也。遂反于廷,曰:「杀人者,仆之父也。以父成政,不孝;不行君法,不忠。弛罪废法而伏其辜,仆之所守也。」伏斧锧,命在君。君曰:「追而不及,庸有罪乎?子其治事矣。」石奢曰:「不私其父,非孝也;不行君法,非忠也;以死罪生,非廉也。君赦之,上之惠也。臣不敢失法,下之行也。」遂不离斧锧,刎颈而死于廷中。君子闻之曰:「直夫法哉!」孔子曰:「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诗曰:「彼其之子,邦之司直。」石子之谓也。

    楚王使使奉金币而聘孔子。宰予、冉有曰:「夫子之道,至是行矣。」遂请见,问夫子曰:「太公勤身苦志,八十而遇文王,孰与许由之贤?」夫子曰:「许由独善其身者也。太公兼利天下者也。然今世无文王之君也,虽有太公,孰能识之?」乃歌曰:「大道隐兮礼为基,贤人窜兮将待时。天下如一欲何之?」

    阳虎为乱于鲁,鲁君令人闭城门而捕之。八年,阳虎出奔,得者有重赏,失者有重罚。围三匝,而阳虎将举剑而迫颐,门者止之曰:「天下探之不穷,我将出子。」阳虎因赴围而逐,扬剑提戈而走。门者出之,顾反取其出之者,以戈推之,断袪薄腋。出之者怨之曰:「我非故与子反也,为之蒙死被罪,而乃反伤我,宜矣。其有此难矣。」鲁君闻阳虎失,大怒,问所出之门,使有司拘之。以有伤者受大赏,而不伤者被重罪。

    楚昭王召孔子,将使执政,而封以书社七百。子西谓楚王曰:「王之臣用兵有如子路者乎?使诸侯有如宰予者乎?长官五官有如子贡者乎?昔文王处酆,武王处镐,酆、镐之间,百乘之地,伐上杀主,立为天子,世皆曰圣王。今以孔子之贤,而有书社七百里之地,而三子佐之,非楚之利也。」昭王遂止。

    孔子之楚,有渔者献鱼甚强,孔子不受。献鱼者曰:「天暑远市,卖之不售,思欲弃之,不若献之君子。」孔子再拜受,使弟子扫除,将祭之。弟子曰:「夫人将弃之,今吾子将祭之,何也?」孔子曰:「吾闻之,务施而不腐余财者,圣人也。今受圣人之赐,可无祭乎?」

    楚昭王渡江,有物大如斗,直触王舟,止于舟中,昭王怪之,使聘问孔子。孔子曰:「此名萍实,令剖而食之,惟霸者能获之,此吉祥也。」其后齐有飞鸟,一足,来下,止于殿前,舒翅而跳。齐侯大怪之,亦使聘问孔子。孔子曰:「此名商羊,急告民趋治沟,天将雨。」于是如之,天果大雨,诸国皆水,齐独以安。孔子归,弟子请问,孔子曰:「异时小儿谣曰:楚王渡江得萍实,大如斗,赤如日,剖而食之美如蜜。此楚之应也。儿有两两相牵,屈一足而跳,曰:天将大雨,商羊鼓舞。今齐获之,亦其应也。夫谣之后,未尝不有应随者也。故圣人非独守道而已,睹物记也,即得其应也。」阳虎去齐走赵。九年,虎以齐师伐鲁,弗克,奔晋。简子问曰:「吾闻子善树人。」虎曰:「臣居鲁,树三人,皆为令尹。及虎抵罪于鲁,皆搜索于虎也。臣居齐,荐三人,一人得近王,一人为县令,一人为候吏。及臣得罪,近王者不见臣,县令者迎臣执缚,候吏者追臣至境上,不及而止。虎不善树人。」简子俯而笑曰:「夫树柚橘者,食之则甘,嗅之则香;树枳棘者,成而刺人。故君子慎所树。」

    阳虎议曰:「主贤明,则悉心以事之;不肖则饰奸而试之。」逐于鲁,疑于齐,走而之赵。赵简子迎而相之。左右曰:「虎善窃人国政,何故相也?」简子曰:「阳虎务取之,我务守之。」遂执术而御之。阳虎不敢为非,以善事简子。简子之强,几至于霸。赵简子将袭卫,使史黯往视之,期以一月,六月而后反。简子曰:「何其久也?」黯曰:「谋利而得害,由不察也。今蘧伯玉为相,史?佐焉,孔子为客,子贡使令于君前,甚听。易曰:涣其群,元吉。其佐多贤也。」简子按兵不动。

    赵简子攻卫,按:传十年,简子围卫。自将兵。及战,且远立,又居于犀蔽屏橹之上,鼓之而士不起。简子援桴而叹曰:「呜呼!士之遫弊,一若此乎?」行人烛过免胄横戈而进曰:「亦有君不能耳,何弊之有?」简子艴然作色曰:「寡人自将是众也,子亲谓寡人之无能,有说则可,无说则死。」对曰:「昔我先君献公即位五年,兼国十九,用此士也。文公即位三年,底之以勇,故三年而士尽果敢。城濮之战,五败荆人,定天子之位,成尊名于天下,用此士也。亦有君不能耳,士何弊之有?」简子乃去犀蔽屏橹而立,于矢石之所及,一鼓而军士乘之。简子曰:「与我得革车千乘也,不如得行人过之一言。」

    孔子为鲁司寇十年相。夹谷之会,命之曰:「宋公之子弗甫有孙鲁孔丘,命尔为司寇。」孔子曰:「弗甫敦及厥辟,将不堪。」公曰:「不妄。」传曰:诸侯之有德者,天子锡之。一锡车马,再锡衣服,三锡虎贲,四锡乐器,五锡纳陛,六锡朱户,七锡弓矢,八锡??钺,九锡秬鬯。

    孔子为鲁司寇,听狱必师断,敦敦然皆立,然后君子进曰:「某子以为何若?」某子以为云云。又曰:「某子以为何若?」某子曰云云。辨矣,然后君子几当从某子云云乎?以君子之智,岂必待某子之云云,然后知所以断狱哉?君子之敬让也,文辞有可与人共之者,君子不独有也。

    孔子为鲁司寇,有父子讼者,孔丘同犴执之,三月不别。其父请止,孔子赦之。季孙闻而不悦,曰:「司寇欺子,曩告余曰:国家必先以孝。余今戮一不孝以教民孝,不亦可乎?而又赦之,何哉?」冉有以告,孔子叹曰:「呜呼!上失其道而杀其下,非理也。不教以孝而听其狱,是杀不辜。三军大败,不可斩也。狱犴不治,不可刑也。何者?上教之不行,罪不在民故也。」孔子为司寇,七日而诛少正卯于两观之下。门人闻之,趋而进,至者不言,其意皆一也。子贡后至,趋而进曰:「夫少正卯者,鲁国之闻人也。夫子始为政,何以先诛之?」孔子曰:「赐,非尔所及也。」夫王者之诛有五,而盗窃不与焉。一曰心逆而险,二曰言伪而辩,三曰行辟而坚,四曰志愚而博,五曰顺非而泽。此五者,皆有辨智聪明达之名,而非其真也。苟行以伪,则其智足以移众,强足以独立,此奸人之雄也,不可不诛。夫有五者之一,则不免于诛。今少正卯兼之,是以先诛之也。昔者汤诛烛,太公诛潘阯,管仲诛史附里,子产诛邓析,此五子未有不诛也。所谓诛之者,非谓其昼则攻盗,暮则穿窬也,皆倾覆之徒也。此固君子之所疑,愚人之所惑也。诗云:忧心悄悄,愠于群小。此之谓也。

    鲁有沈犹氏者,旦饮羊,饱之,以欺市人。公慎氏有妻而淫,慎溃氏奢侈骄逸。鲁市之鬻牛马者善豫贾。孔子将为鲁司寇,沈犹氏不敢朝饮羊,公慎氏出其妻,慎溃氏逾境而徙。鲁之鬻马牛不豫贾,市正以待之也。既为司寇,季孟随群费之臣,齐归所侵鲁之地,由积正之所致也。故曰:「其身正,不令而行

    鲁国之法。」鲁人为人妾于诸侯,有能赎之者,取金于府。子贡赎鲁人于诸侯,来而辞不受金。孔子曰:「赐失之矣。夫圣人之举事也,可以移风易俗,而受教顺,可施后世,非独以适身之行也。今鲁国之富者寡而贫者众,赎而受金,则为不廉,不受金,则不复赎人。自今以来,鲁人不复赎人于诸侯矣。」

    宓子贱治单父,有若见之,曰:「子何臞也?」宓子曰:「君不知贱不肖,使治单父,官事急,心忧之,故臞也。」有若曰:「昔者舜鼓五弦,歌南风之诗,而天下治。今以单父之细也,治之而忧,治天下将奈何乎?故有术而御之,身坐于庙堂之上,有处女子之色,无害于治;无术而御之,身虽瘁臞,犹未有益。」

    孔子弟子有孔蔑者,与宓子贱皆仕。孔子往过孔蔑,问之曰:「自子之仕者,何得何亡?」孔蔑曰:「自吾仕者,未有所得,而有所亡者三。」曰:「王事若袭,学焉得习?以是学不得明也,所亡者一也;奉禄少鬻,鬻不足及亲戚,亲戚益疏矣,所亡者二也;公事多急,不得吊死视病,是以朋友益疏矣,所亡者三也。」孔子不悦,而复往见子贱,曰:「自子之仕,何得何亡?」子贱曰:「自吾之仕,未有所亡,而有所得者三:始诵之文,今履而行之,是学日益明也,所得者一也;奉禄虽少鬻,鬻足及亲戚,是以亲戚益亲,所得者二也;公事虽急,夜勤吊死视病,是以朋友益亲也,所得者三也。」孔子谓子贱曰:「君子哉若人!」君子哉若人!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

    子贱为单父宰,辞于夫子。夫子曰:「毋迎而距也,毋望而许也。许之则失守,距之则闭塞,辟如高山深渊,仰之不可及,度之不可测也。」子贱曰:「善,敢不承命乎?」子贱往单父,过于阳昼,曰:「子亦有以送仆乎?」阳昼曰:「吾少也贱,不知治民之术,有钓道二焉,请以送子。」子贱曰:「钓道奈何?」阳昼曰:「夫投纶错饵,迎而吸之者,阳鱎也,其为鱼薄而不美。若存若亡,若食若不食者,鲂也,其为鱼也,薄而厚味。」宓子贱曰:「善。」于是至单父,冠盖迎之者,交接于道。子贱曰:「车驱之,车驱之!夫阳昼之所谓阳鱎者至矣。」于是至单父,请其耆老尊贤者,而与之共,治单父。

    宓子贱治单父,弹鸣琴,身不下堂,而单父治。巫马期亦治单父,以星出,以星入,日夜不处,以身亲之,而单父亦治。巫马期问其故于宓子贱,子贱曰:「我之谓任人,子之谓任力。任力者固劳,任人者固佚。」人曰:宓子贱则君子矣,佚四肢,全耳目,平心气,而百官治,任其数而已矣。巫马期则不然,弊性事情,劳烦教治,虽治犹未至也。孔子谓宓子贱曰:「子治单父而众说,语丘所以为之者。」曰:「不齐父其父,子其子,恤诸孤而哀丧纪。」孔子曰:「善!小节也,小民附矣。犹未足也。」曰:「不齐也,所父事者三人,所兄事者五人,所交者十人。」孔子曰:「父事三人,可以教孝矣;兄事五人,可以教弟矣;友十人,可以教学矣。中节也,中民附矣。犹未足也。」曰:「此地民有贤于不齐者五人,不齐事之,皆教不齐所以治之术。」孔子曰:「欲其大者,乃于此在矣。昔者尧、舜清其身以听观天下,务来贤人。夫举贤者,百福之尊也,神明之主也。不齐之所治者,小也。不齐所治者大,其与尧、舜继矣。」

    初,子贱受单父之命,辞鲁君,因请借善书者二人。至单父,使书,子贱从旁引其肘,书丑则怒之,欲好书则又引之。书者患之,请辞去。归以告鲁君。鲁君曰:「子贱苦吾扰之,使不得施其善政也。」乃命有司无得擅征发单父。子贱由是得行己志。

    季子即子贱。治袒父,即单父。而巫马期絻衣裋褐,易容貌,往观化焉。见夜渔者,得辄释之。巫马期问焉,曰:「凡子所为,渔者欲得也。今得而释之,何也?」渔者对曰:「季子不欲人取小鱼也。所得者小鱼,是以释之。」巫马期归,以报孔子曰:「季子之德至矣,使人暗行者,若有严刑在其侧者,季子何以至于此?」孔子曰:「丘尝问之以治,言曰:诫于此者刑于彼。季子必行此术也。」

    宓子治袒父,于是齐人攻鲁,过袒父。始父老请曰:「麦已熟矣,今迫齐寇,民人出自艾传郭者归,可以益食,且不资寇。」三请,宓子弗听。俄而麦毕还乎齐寇。季孙闻之怒,使人让宓子曰:「岂不可哀哉!民乎寒耕热耘,曾弗得食也。弗知犹可,闻或以告,而夫子弗听。」宓子蹴然曰:「今年无麦,明年可树,不耕者得获,是乐有寇也。且一岁之麦,于鲁不加强,丧之不加弱,令民有自取之心,其创必数年不息。」季孙闻之,惭曰:「使穴可居,吾岂忍见宓子哉?」子路治蒲三年,孔子过之,入境而善之,曰:「由恭敬以信矣。」入邑曰:「善哉!由忠信以宽矣。」至庭曰:「善哉!由明察以断矣。」子贡执辔而问曰:「夫子未见由而三称善,可得闻乎?」孔子曰:「入其境,田畴草莱甚辟,此恭敬以信,故民尽力。入其邑,墉屋甚尊,树木甚茂,此忠信以宽,其民不偷。入其庭,甚闲,此明察以断,故民不扰也。」

    子路为蒲令,备水灾,与民春修沟渎,为人烦苦,故予人一箪食、一壶浆。孔子闻之,使子贡复之。子路忿然不悦,往见夫子曰:「由也以暴雨将至,恐有水灾,故与人修沟渎以备之,而民多匮于食,故与人一箪食、一壶浆,而夫子向使止之,何也?夫子止由之行仁也。夫子以仁教而禁以行仁,由也不受。」子曰:「尔以民为饥,何不告于君,发仓廪以给之,而以汝私馈之,是汝不明君之惠,见汝之德义也。速已则可矣,否则汝之受罪,罪不久矣。」子路心服而退也。子路治蒲,见于孔子曰:「由愿受教。」孔子曰:「蒲多壮士,又难治也。然吾语汝,恭与敬可以慑勇,宽与正可以容众,恭与洁可以亲上。」子路性鄙,好勇力伉直,初见孔子,冠雄鸡冠,佩豭豚拔剑而舞之,曰:「古之君子,固以剑自卫乎?」孔子曰:「古之君子,忠以为质,仁以为卫,不出环堵之室,而知千里之外,有不善则以忠化之,侵暴则以仁固之,何待剑乎?」子路曰:「由今闻此言,请摄齐以受教。」遂儒服委质,因门人请以为弟子。子路见孔子曰:「负重涉远,不择地而休,家贫亲老,不择禄而仕。昔者由也事二亲之时,尝食藜藿之食,为亲负米百里之外。」亲没之后,南游于楚,从车百乘,积粟万锺,愿欲食藜藿,为亲负米,不可复得也。孔子曰:「由也事亲,可谓生事尽力,死事尽思者也。」

    子贡为信阳令,辞孔子而行。孔子曰:「力之顺之,因子之时,无夺无伐,无暴无盗。」子贡曰:「赐小而事君子,君子固有盗者邪?」孔子曰:「夫以不肖伐贤,是谓夺也;以贤伐不肖,是谓伐也;缓其令,急其诛,是谓暴;取人善以自为己,是谓盗也。君子之盗,岂必当财币乎?吾闻之曰:知为吏者,奉法利民;不知为吏者,枉法以侵民。此皆怨之由生也。临官莫如平,临财莫如廉,廉平之守,不可攻也。匿人之善者,是谓蔽贤也;扬人之恶者,是谓小人也;不内相交而外相谤者,是谓不足亲也。言人之善者,有所得而无所伤也;言人之恶者,无所得而有所伤也。故君子慎言语矣。毋先己而后人。择言出之,令口如耳。」中行寅将亡,十三年,晋逐荀寅,士吉射乃召其太祝,欲加罪焉,曰:「子为我祝,牺牲不肥泽邪?且齐戒不敬邪?使吾国亡,何也?」祝简对曰:「昔者吾先君中行穆子,皮车十乘,不言其薄也,忧德义之不足也。今主君有革车百乘,不忧德义之薄也,唯患车不足也。」夫舟车饰则赋敛厚,赋敛厚则民怨谤诅矣。且君苟以为祝有益于国乎?则诅亦将为损世亡矣。一人祝之,一国诅之,一祝不胜万诅,国亡不亦宜乎?祝其何罪?中行子乃惭。中行文子出亡至边,从者曰:「此为啬夫者,君人也。胡不休焉,且待后车者?」文子曰:「异日吾好音,此子遗吾琴;吾好佩,又遗吾玉。是不非吾过者也,自容于我者也。吾恐其以我求容也。」遂不入。后车乃入门。文子谓啬夫之所在,执而杀之。仲尼闻之曰:「中行文子背道失义以亡其国,然后得之,犹活其身。道不可遗也若此。」

    范氏之亡也,百姓有得钟者,欲负而走,则钟大不可负,以椎毁之,钟况然有音,恐人闻之而夺己也,遽掩其耳。恶人闻之,可也;恶已自闻之,悖矣。为人主而恶其过,犹此也。

    董安于治晋阳,问政于蹇老。蹇老曰:「曰忠,曰信,曰敢。」安于曰:「安忠乎?」曰:「忠于主。」「安信乎?」曰:「信于令。」「安敢乎?」曰:「敢于不善人。」安于曰:「此三者足矣。」十四年,赵鞅杀董安于,而与智伯盟。

    春秋别典卷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