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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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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两大难处————二十四年十月二十五日在研究院讲演

    今天要同大家谈的,是“我们的两大难处”。原来我本拟为“两大苦处”,后来又改成“两大难处”。无论苦也罢,难也罢,反正是不好受的意思。所谓“我们的两大难处”是什么呢?头一点是高谈社会改造而依附政权; 第二点是号称乡村运动而乡村不动 。底下我解释这两句话:

    头一点————高谈社会改造而依附政权,这是一个矛盾。旁处的乡村工作,也许不成为一个问题。因为他们是在作一方面的或一项的改良工作、建设工作。说得不好听一点,他们是枝枝节节的工作。他们本来不说社会改造,这便没有什么问题。可是我们说要社会大改造,而非枝枝节节的做一点好事。既说社会改造,那就不应当接近政权,依靠政权。为什么呢?如果你(我们自己)承认现在的政权是一个革命政权,你所要完成的社会改造,也就是他所要完成的社会改造;那末,就用不着你再作什么社会改造运动了!你现在既作社会改造运动,则明明是你看他(现政权)改造不了。他既改造不了,你就应当否认他,你就应当夺取政权来完成社会改造!你既不否认他,而又顺随他在他底下活动;那 末,你本身就失掉了革命性,又怎么能完成社会改造呢?你不但在他底下活动,而且依附于他,这怎么能完成社会改造呢?照例,政府和社会比较;政府最代表那惰性、不进步性的;而大凡新的潮流、新的运动、新的创造,都是从社会发生的。除非他是一个革命政权;否则那个政权只代表惰性,不进步性的。比如苏俄共产党政府,那是一个革命政权;他所代表的是新的潮流、新的势力,他能够创造,能够完成革命。然而照一般的政权说,皆所未能。所以这时候我们要求社会大改造,而实际上靠现政权作事,这是一个大矛盾!这个矛盾,以现在乡村工作的趋势看,像是更要加重的样子。在此刻,长江一带讨论“政教合一”的问题,讨论得非常热闹。这个名词,实不大妥当,可是他们都很喜欢用。究其所谓“政教合一”者,说的是什么呢?他们就是要:一面借行政上强制的力量办教育。尤其是办民众教育;一面拿教育的方法、教育的工夫,来推行政府所要推行的各项新政。他们觉得办民众教育没有政府的力量为后盾,很难办,故要求政治力量来帮助;同时又感觉到,新政之推行不用教育的工夫,也很难推行得好,所以需要借重教育。这样一个内容,用“政教合一”这样一个名词;在南方闹得很热闹,大家很喜欢讨论,也有许多地方正在实验,如此结果下去,有让乡村工作行政化的趋势————乡村工作变成地方下级行政。乡村工作果真变成这样,那还有什么社会改造可谈呢?这是一个大的问题。

    第二点————“号称乡村运动而乡村不动”这个话,差不多是一个事实。在无锡我们开的乡村工作讨论会,乃至去年在定县的一届年会,都可以看出其间乡村农民的代表差不多没有。放宽点说:即令有,为数也太少;最多的,还是教育界的人。其他如农业家、公共卫生家,这样的技术人才倒有;政府的人也很不少,地方政府,中央政府,都有人出席;可是从乡村来的,代表农民的,真是凤毛麟角。即此可见乡村之不动。仿佛乡村工作讨论会和乡村没大关系,乡下人漠不关心,只是乡村 以外的人瞎嚷嚷,不但如此,我们试以乡村工作的几个重要的地方说:头一个定县平教会,在定县人并不欢迎。本来最理想的乡村运动,是乡下人动,我们帮他呐喊。退一步说,也应当是他想动,而我们领着他动。现在完全不是这样。现在是我们动,他们不动;他们不惟不动,甚且因为我们动,反来和他们闹得很不合适,几乎让我们作不下去。此足见我们未能代表乡村的要求!我们自以为我们的工作和乡村有好处,然而乡村并不欢迎;至少是彼此两回事,没有打成一片。即我们邹平,假定提出这么一个问题,来征求乡下人的意见————乡村建设研究院要搬家了,你们愿意不愿意?投票的结果如何,我也不敢担保。自然也有一些人觉得研究院,多少还没有劣迹,仿佛在这里也还不错,县长也很不坏,不走也好。顶多如此。或者他简直不表示,仿佛无成见,走也不留,不走也可以。真正的老乡,恐怕就是这个态度的。这个就足见你运动你的,与他无关,他并没动。此种现象,可以反证出我们是未能与乡村打成一片;让他知道我们是为他,而造成一种不可分离的形势。邹平定县是如此,河南镇平内乡一带也许比我们强一点;因为他确是地方人(彭禹廷先生等)自己起来的,真替乡村解除了不少痛苦。削平匪患,即其大而易见者。就是苛捐杂税,头几年他们也有办法抗不交纳。那里真有乡村自救自卫的样子。想像着他对于农民,大概比我们融和,可是有两点要注意的:一则像这样的例太少;而且我们也看不出乡村工作有按镇平这方式开展的趋势。再则,严格的讲,在镇平究竟乡下人动起来没有,也很难说;其地方领袖虽然很替乡村打算了,而到底同乡村融成一片没有,也很难保。从这些情形看,这又是一个大的矛盾!如果乡下人不动,那末,我们乡村运动算怎么一回事呢?这样能发生大力量吗?不能的!我们乡村运动天然要以农民作基础力量,而向前开展;如果我们动而乡村不动,那有什么前途呢?不能代表乡村的要求,不能发动乡村的力量,那怎么能行呢!

    总之,我所提出的这两大问题,也可算是两大矛盾、两大危机。如果我们作乡村工作的人当初就是作假,并不是真想干社会改造;我们是“挂羊头卖狗肉”,欺骗人的,则也无所谓危机;乡村不动就不动,你不动也碍不了我还照旧工作。可是你心里要不是假的,还当个真要求,那就真是危机了。你所苦心焦思地在那里干的,照这样下去,明明做不到,非失败不可的;这不是危机吗?可是现在我们不说是矛盾,也不说是危机,而只轻轻地说是两大难处。这个意思就是说:我还不承认它是两大矛盾,不看它为两大危机。我再三想,左右想,想了半天,只好说是两大难处。底下我要解释这是两个难处;而不是矛盾,不是危机;我对前途还是乐观,不认为要失败。这个解释,也就是回答两个问题:一个问题是:到底你能不能够从改造政治而完成社会改造呢?再一个问题是:你到底能不能代表乡村的利益,代表农民的要求,让乡下人动起来跟着你走,发生大力量而转移大局呢?

    刚才所提出的问题,不过举其大者而言之;其实不止此。仔细分析起来,我们的矛盾、危机很多很多;细心一点的人都会看出。例如乡村运动者,自己不能合为一个力量;各有其来历背景,各有其意见主张。那末,期望它来改造社会又如何能行?因为没有一定的方针要求,就不成功一个大力量。这个问题也很不小,连前两个问题合起来,也可说我们的三大问题。此三大问题排列出来就是:

    一、与政府应分而不分;

    二、与农民应合而合不来;

    三、彼此也不能合而为一。

    乍看去,三大问题有一于此,乡村运动便不会成功;何况三者具备?可是我不是这样看法,我只说是我们无法避免的难处;而此一切难处均有其所从来。在这里尚不见其是我们的矛盾,尚不能断定我们的前途!在我看,我们一切的难处,是从三层来的:

    第一层,中国问题自外引发而非社会内部自发的;

    第二层,乡村运动之起,在社会旧秩序被推翻以后;

    第三层,中国旧日社会散漫流动,缺乏阶级,现在则更加混乱失序,依然不成阶级。

    上列三大问题都是从这三层来的。这三层都是早经在乡村建设理论中讲过的意思。凡是于从前所讲能体会在心,则此刻稍加指点,不难明白。

    第一层,“中国问题自外引发而非社会内部自发的”,这是最根本的一点,必须认清的。此点认清,则知中国几十年来的种种运动,实在都是一个“文化改造、民族自救”,很缺乏政治斗争性。它几乎不像一个革命,因它不是一个新的阶级势力起来推翻固有的秩序。民族问题早掩盖了阶级问题。然而也不是对外的民族斗争,而是民族自救。民族对外的意思虽然常常有,而工夫到底还在如何自救。因此像外国那样革命斗争的阵势,非常缺乏,分不清楚。这是无可如何的事实。我们常常处于这囫囵整个的问题之下 (说民族、说文化,均见其为囫囵整个的),是最不好办 。所谓难处,大半就难在这里了。这是一点。又因其为“文化改造、民族自救”,对内的问题小,所需的破坏工夫就小,而主要的在有所培养进步。换一句话说,全需要建设工夫和教育工夫。而这种工夫和有所破坏推翻正相反;那是自下而上,这是自上而下 。中国的革命,大多数老百姓是被动。自过去的变法维新、两次革命,以至今日乡村运动,均不免自上而下。许多难处,由此而生。这是一点。凡事要破坏容易,要生长进步则是快不来的。这能慢不能快, 也是我们工作上发生困难的由来。这又是一点。

    第二层,“乡村建设运动之起,在社会旧秩序被推翻以后”;若在旧秩序未推翻的时候,多少还有点自下往上的样子。现在连这一点也没有,则阵线更不明。若在旧秩序未推翻的时候,多少还需要破坏工夫, 现在唯有建设工夫、教育工夫,更是一个自上而下的,更是能慢不能快的。若在旧秩序未推翻的时候,旧秩序便是一个有力的革命对象,大家的要求都还集中在一点上,事情就容易办。现在则对象非一个,要求不一致,说不上来同谁拼命,说不上来社会最大的最有力的要求是什么。这个就难办了。

    第三层,“中国旧日社会散漫流动,缺乏阶级,现在则更加混乱失序,依然不成阶级”。这就是在此社会中,没有两面不可躲闪的冲突,同时也没有相联一致的势力。谁与谁都不是仇敌,可是谁与谁也不是一家。如此,则上下依违,友敌分合之际,自不能不有许多难处了。(以上三层,总起来只是一回事)。

    试根据以上三层,来解释第一个问题。我们所以与政府当分而不分的,实为中国社会改造运动不以某阶级为背景,而是民族文化的改造。我们固然自负是革命的,政府也未尝不革命。今日的政府,不正是革命党的政府吗?他们不早曾做过激烈的农民运动吗!不过落到今日,你说他还能完成革命则不配;你说他妨碍革命,那也不然。中国的党派在空间上没有很大分别,而时间上的分别大 。这就是因为不是社会内部问题,缺乏阶级背景,所以空间上的彼此对立不显著。而因为问题是外来的,外面世界变化很快,问题自身一时一时演变不同,则虽同一党派对于问题的反应自也不能同。请看孙中山先生一手领导的革命团体,前后四十年变化多少次。即以最近的国民党而说,北伐前和北伐后简直判若两党。说他们在当初就非革命的或假革命的,那是冤屈他;说他至今还能担负革命任务而完成中国革命,那也是过奖他。假若是社会内部的阶级革命,断不会如此。唯其是从外引发的囫囵整个问题,势必一时有一时的反应,谁也不能看得很远。现操政权的国民党,好像已经完了其在中国革命史中的一段使命。今后来完成中国革命的工作,要靠乡村运动,而他能从旁协助,即为最善的尽力。此其所以然,分析下来有三点:

    第一点,现在的政府,我们简直不知道它要到哪里去!我不否认它想干好事,但它自身已无方针 。大约世界上的好法子,它都想要尽量采用;而对中国社会本身则缺乏认识,从而对前途出路更无眼光。要完成革命,必须要靠从历史启发出来的一种眼光;它没有这眼光,行动就没有指针,那如何靠得它?

    第二点,国民党假若未操政权,其自身也许不致很分裂。今既拥有武力,自操政权,便陷身问题之中。像我们所说要站在社会一面,求社会的统一,来解决眼前中国政治问题,它就办不了。不能解决眼前政治问题,就无法谈建设,无法完成革命。

    第三点,政府都是惰性的;他自上至下成一大系统,一层一层都是被动,极有机械性而缺乏创造性。但今后建设新中国的工作,完全是一种创造,处处要创新,没有成规可循。非有社会运动团体之自发的志愿不可,非有教育家循循善诱来启发人的态度不可;非有学术家研究实验的态度不可。总而言之,非普通行政机关所能办。

    从以上这三点也就证明所以在现政府之外,必须有我们乡村运动才行。本来为整个社会求为有方向的进步,应当有一最高机关总持一切,照例就是以政府当其任。然而中国恰好不能。中国如我们所分析,是要以社会运动团体和现政权两大系统,来完成这工作的。其详另谈。现在只点明我们与政府是彼此相需的,而非不相容的。至于我们落到依附政权,则也有不得不然者。头一点,说句最老实的话,就是因为乡村运动自己没有财源 。如果是暴力革命一种破坏工作,或者不用找经常的财源,因为那是短期的临时拼命。但我们现在所做,则是能慢不能快的建设和教育工夫。事业的举办,要事业费;自身的生活,要生活费。革命时要我们流血杀身倒容易,可是平白的好好饿死谁也做不到。何况知识分子怎样降低生活程度,亦还是不能很低。因此乡村工作经常的财源,就成为一大问题。国内各地乡村工作的财源,不外两个来历:一是从政 府来的;一是从外国来的。定县平教会的财源,是靠外国募捐;燕京大学、金陵大学等处,也是靠国外。得不到外国朋友帮忙的,就只好找政府了。找政府,除了为财源问题,还有权力问题。有不少的事,都非借政权不办的。恰好政府他也要讲建设办教育。在这些建设上教育上,他也不得不觅人才,寻方法。在社会上乡村教育的风气倡起来,它也得随着讲乡村教育。在社会上乡村建设潮流起来了,他也随着做乡村建设。你总不能拦住他,不许他做。他做的时候,总盼望他能切合实际,能经济而有效;当然我们就要接引他。那末,这时候我们与政府又怎能分得开呢?我们与政府既同处此社会中,就没法子不和他发生关系。虽然每个政府,实际上都脱不了破坏乡村(参看前讲“乡村自救运动”一段),然固非其本愿。他没有定要反对我们的一种背景;他正也要建设乡村完成革命而苦不得其门。尤其要知道的:你不能排除他,就要用他;不反对他,就要拉住他 。否则,你就不算会办事;你就要自己吃亏,而于事无益。现在问题不在应分应合(因为分也分不到那里去,合也合不到那里去, )乃是孰为宾孰为主的问题。说明白一点:是我们用他呢?还是他用我们? 倘使我们不能为主以用他,反而落到为他所用,则结果必至完全失败。末后我们可以讨论这问题。在这里归结的一句话,我们与政府合作也不要紧,但不要因为与他合作而失掉了自己 。

    再来解释第二个问题,我们为什么与农民应合而合不来。从上面的话里,大家可以见出这件事非常奇怪,我们是走上了一个站在政府一边来改造农民,而不是站在农民一边来改造政府的道路。中国的社会改造,其形势之变化一至于此者,有他历史的来历、社会的背景,没有办法的。这样,则我们与农民处于对立的地位; 他们是被改造的,我们要改造他们。譬如定县从贫、愚、弱、私四大病,而有所谓四大教育;很显然地贫、愚、弱、私是在农民身上,我们要用教育改造他们。这怎能合而为一呢?其中最核心的一点问题,就是农民偏乎静,我们偏乎动; 农民偏乎旧,我们偏乎新。我们虽然不赞成像现在政府那样东建设西建设的多事,但无论如何总是进取的态度,到底不能如农民所要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无事”。————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简直是他们最亲切的要求,这是最没办法的。又我们虽然不同于习染西洋风气的青年,处处违反乡村人心理,但无论如何我们思想行动还是新的。总之,从心理上根本合不来,所谓“号称乡村运动而乡村不动”,就因为我们在性质上天然有和乡下人不能一致之处,这个问题最苦痛了!自然除此以外,还有问题。例如农民为苛捐杂税所苦,而我们不能马上替他们减轻负担;农民没有土地,我们不能分给他们土地。他们所要求的有好多事,需要从政治上解决:而在我们开头下乡工作时,还没有解决政治问题的力量。那末,当然抓不住他们的痛痒,就抓不住他们的心。这些难处都是无法避免的,只有待于形势慢慢转移。归结来说,现在问题也不在我们与农民应分应合;分也分不到哪里去,合也合不到哪里去。还是那个话,是一个宾主问题。不过这与对政府者不同 。我们所要求的形势,不是我为主而他为宾,却是要做到他为主我为宾。就是我们要启发农民,渐渐农民力量起来为主;虽然开头不免有我们来主动的样子。这问题很大。假若农民力量老开发不出来,老是我们主动,则乡村运动终无前途。怎样可以转过这形势来,不负我们初心;末后可以讨论这个问题。现在只点明这难处自有所从来,并不是我们路线走错。或者说,错不错,还看今后的努力。

    再来解释第三个问题,乡村运动者自己到底能不能形成一个力量?如果他们真能形成一个力量,而主动地担负起来转移大局的工作,中国就有希望。不然,就一切均无下落了。因为政府本身就是问题,非解决问题的动力,农民本身也是问题,其力量还待启发;那末,乡村运动者再不形成一个力量,那还盼望谁呢?而照现在的情形看,这希望似乎很不容易,南北各地乡村运动者,各有各的来历,各有各的背景。有的是 社会团体,有的是政府机关,有的是教育机关;其思想有的左倾,有的右倾,其主张有的如此,有的如彼。如像世界上没有这样形形色色五花八门的事,而可以说是做一运动的!其本身如此杂乱纷歧,散漫不整,而要担负一个至重至大的责任,似乎很难完成他的使命。这乍然看去,殊觉可忧之至。其实他还是从我们所说那三层来的。他如果是从社会内部矛盾而逼出来的一种运动,站在一定的立场,代表一方面的要求,当然就不会这样散漫纷杂。然在中国问题之下,而有此散漫纷杂的反应,却正见其将汇合到一路上来 。我早说过了,中国的党派、中国的运动,你不要站在社会中间横面的来看他的静态,分别这方面那方面,都不关重要的。你要超出社会之上,而看其整个的演变;从前到后为纵的历史观察,而理会其动态。还是那句话,空间上的分别不大,而时间上的分别大。此散漫纷杂者,是在空间上散漫纷杂;在时间上前后比较,却有其一致之点 。从前中国人对于中国问题的反应,大抵要求总解决(如革命、立宪、共产等),两眼注意看上面,注意根本问题,爱谈理想原则,仿佛总要有所破坏推翻;而现在风气一变,好像不求总解决而要做零碎解决;两眼向上看而转到向下看,注意于小的实际问题;不高谈主义而切近事实寻求办法;不去破坏推翻而要为培养建设,总而言之,他要抓住一个问题(虽然也许是小范围的片面的),而踏实地细心地干一下。乡村工作即代表此风气。其他如讲求行政效率、研究县政改革、清查户口、清查土地、清理财政、种种均从乡村工作而引发出来。从社会改进,不期而牵连到地方行政的改革。此时虽然他们(乡村工作者)来历背景不同,思想主张不同,工作方式不同,而终是代表一个风气。在这点上大家是相同的;而显然不同于从前的那些。那末,虽然纷杂还是一致 。这是必须认取的。不但如此,从此再向前去,他们更将接近而汇合为一。因为从此慢慢就可使大家认识中国社会了。其好处,全在落归实际,而不要空想乱想。本来在理想目标上,彼此虽不见得一样,也不 一定不同。在目标上先不多说它,而在实际办法上用心讲求。这时就开了大家彼此接近归一的门,闭上了大家彼此分争的门。眼前的事实只一个,看谁的办法做得通。一切不合事实的主张办法,自然都要被淘汰;终有一个合乎事实的得到最后胜利。不但一切思想意见的隔阂慢慢得到沟通;更且彼此利害要求的不一致也慢慢接近,这是中国社会事实会要转到这一步的。这样就是从四下里往一个中心点去归拢,而形成一个潮流势力。这是散漫社会在囫囵整个问题下惟一可能有的转变; 恰与西洋社会从一个中心 (一方面或一阶级)向外扩大而成功的势力不同 。这里包含许多事实的分析,但为时间所限不及细讲。归结一句话:乡村运动会要形成一个代表中国大社会的力量;待此力量形成,则中国局面决定。那时政府与农民皆被转移过来,往前去完全是坦途了。不过事情总不是容易的。一面固然形势推移,自有其莫之为而为、莫之致而致者;但一面却也要小心谨慎地认定路线,不要错走一步。大约我们和政府间的问题,我们和乡下人之间的问题,我们自己(乡村运动者)彼此间的问题,这三个问题要应付得好,而不致自毁前途,必须注意下列五点:

    第一点,我们要守定社会运动的立场,绝对不自操政权。这样,才能代表社会,唯能代表社会,才能形成一大力量。亦唯有不上台,才可免于自身的分裂,完成乡村运动的统一联合。这是要紧的一点,把握得这一点,则三个问题都可有好结果,而不生差错。

    第二点,我的接近政权而使用它也无妨的,却须认清一个原则;就是要保持我们与它之间的一定比例平衡,社会上潮流声势起来一点,就无妨使用政权一点,总不要过了分;同时政府给我们的机会愈大,我们的领袖愈要退居政府之外,此即能保持平衡,这是为乡村运动初起时言之。末后乡村运动大联合成功时,全部政权都要置于联合中枢的指导之下,就没有什么大小多少之分了。

    第三点,最好如丹麦民众教育之例,其工作机关(国民高等学校) 只受政府津贴而不受政府干涉。政府站在奖励扶助地位,没有什么法令章则来限制他。这样,我们自己先花费许多精神财力,有一番辛苦在内,志气就以淬砺而愈坚。不但用钱经济,工作效率要高。更容易与农民融成一片;更容易巩固乡村运动的联合。

    第四点,假如没有像上面所说的机会,而是加入在政府的机关学校任职服务,也未尝不可,但必须同人之间有一种团体组织,志愿为乡村服务,而互相砥砺切磋。此团体组织是超机关的,而与乡村运动团体相联合。不如此,难免我们被政府吸收,而不能自成系统;自己不成系统,则无前途可言。

    第五点,乡村运动者所做的工作,无妨是枝节的、改良的,但必须有远大的目标。在政治上、经济上几个重要问题,都必须有鲜明的主张、确定的立场。小处入手,大处着眼,脚步须稳,要求宜强。这是要注意的。关于这些主张、信条、纲领之类,各乡运团体无妨各自订定。大致总不会十分相远。就是有不同的地方,也不要紧,终归要接近的。开头若没有不同,则亦得不到后来的真同。所谓不打不成相识。尤其要紧的,若没有鲜明的主张,便不能领导政府,便不能结合农民,而开展我们的运动。

    对于以上五点,果然能循守无违,则无论如何不会失掉我们自己,而大局亦必可随之转移过来。这是没有疑问的。难处虽多,危机虽伏,都还不是致命伤;就怕志趣不坚,认题不清,立脚不稳,此外没有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