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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女头领之色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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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花娘自从将王百凡二子和贾宾等装了藤箱送回李三姑以后,自以为出了一口气,可是还不甘心,又设法向洪宣娇面前进了一篇谗言,才算无意识地把李三姑从巴陵赶到石首、临湘等地,去瞎跑一阵。事实上,非但于李三姑丝毫无损,反引起了许多曲折的下文。同时,柳花娘自己乘着李三姑不在巴陵,尽情地在巴陵胡闹了多日,还觉得不甚称心。听人说临湘县有一黄盖湖,是当初三国时吴将黄盖的家乡,那边风景美秀,人物整齐,大可一游。她闻言甚喜,立刻带了几十名党徒,一窝风地赶到临湘县城。

    临湘县知县洪景福早已在县城失陷时投降了太平军。太平军将领说他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便仍命他继任下去。这一来,正称了洪景福的心愿,他原是为保全他的知县才投降的。此刻,柳花娘一到,他虽知管辖本境的红旗队是李三姑,但是他想,反正都是太平天国的重要人物,自己犯不上得罪柳花娘。及至见了柳花娘,觉得十分放荡和气,并不像李三姑那样凛然不可犯,又听她自己说是洪宣娇部下唯一红人,不由又起了谄谀之心,竟自加倍巴结起来。

    他知道柳花娘与李三姑不同,完全是一个淫荡不堪的女贼。要讨好的方法,莫过于替她找几个可意的面首。却也亏他整整想了一晚上,才想出一个方法来。到了次日,就和各乡各镇地保、里正,将本乡镇居民中青年俊雅的少年姓名,一列开单,呈报候传。这一道公文下去,各乡镇真还不知为了什么,立刻照办。名单一到,洪景福就按图索骥,命地保、里正拣最漂亮的小伙子,挑选十二名送到柳花娘公馆,一面又偷偷地送了个信给柳花娘,让她心中欢喜。果然,柳花娘大为高兴,先送了洪景福一件厚礼作为酬报,专等洪景福所送的人情到来,尽情快乐。

    偏偏地保、里正到了各乡镇,把这事一宣布,那些老实乡民果然不敢违抗,可是其中却恼了一户人家,就是鸭关矶的崔家。要知崔永福和崔仁龙父子原也不敢支吾,但求里正设法开脱。那里正却对永福说道:“这是上头的吩咐,没法支吾!好在你有两个儿子,大的乡下人,在家帮你种庄稼,不必去了;你小儿子仁虎不是平日喜爱结交江湖人物吗?就让他顶这名儿吧。再说,这是个升官发财再好不过的道儿,你儿子把那位柳头领伺候高了兴,要什么不成?”

    崔永福是老实人,早已忧郁地说不出话来,只有作揖打拱。偏偏这时候从外面进来两个少年,前面一个是崔仁虎,后面一个是志精一。里正一看,不由笑逐颜开,站起说道:“这不来了两个吗?正好,你们庄里就叫这两人去吧。”

    仁虎、精一一问情由,不由心头火发,但是也知道家门人多,得罪不起这班狗官,也就忍住了气,细问了一遍。恰好仁虎此时正从杨林那一路和李三姑分别回家,他不由心中暗暗盘算:李三姑也是一个红旗队领袖,看她那样仁智兼备,真胜过地方上一班贪官污吏万倍。这个柳花娘想必也是三姑一流人物,不过有一点可疑,便是三姑所到之处秋毫无犯,柳花娘怎的要拉起了壮丁来呢?因此便问那里正。

    里正笑道:“这倒不是人家要拉壮丁,都是我们这位宝贝太爷,太平军大军压境,既不敢抵敌,又舍不得弃官逃走,索性郊迎跪接,做了顺民,居然还保住了他的前程。这一回听说来的柳头领,是天王御妹洪姑姑的宠幸部将。他为走门子起见,才想出这个法儿,打算在壮丁里挑选十二名漂亮小伙去伺候柳头领,暗含着还要陪伴陪伴。这是跟陪王伴驾一样的好差使,咱们乡下人赶上这档子事儿,正还不易呢!”

    仁虎一听,越发断定这是自己人不争气,与来者无干。他毕竟年轻,阅历太浅,知其一不知其二。眼见李三姑那样军令森严,那样正直无私,个人又那样温柔美丽,毫无一丝长毛头子的习气,对自己又那样委婉多情,临别之时,还是那样依依难舍。他便认为柳花娘就是打个对折,也还不至于是个不讲理的女长毛,所以,他竟想亲身一试,同时他想:如果姓柳的不是好人,我也可以替全村的人出这口鸟气。

    他打了如意算盘,便向着里正笑嘻嘻地说道:“好,我跟你们去还不成吗?”

    他这句话一出口,除了里正、地保正中下怀,自然点头道好,其余旁边站的崔永福、崔仁龙父子和志精一,都吓了一跳。精一虽知仁虎近遇红旗队李三姑,回来十分夸赞,说得津津有味,但精一到底比仁虎又有些经验。此刻,仁虎慨然应募,定是拿柳花娘又当作李三姑了,当即在他身后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服。

    谁知里正眼毒,早已看见,当即向着精一发话道:“你别拉拉扯扯!烂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本身还须顶个名儿,应应卯呢,别招呼人家了。”

    精一剑眉一紧,正待发话,崔永福毕竟老成持重,知道这不是斗狠的时候,忙赔着笑脸说道:“我们这位志师父,诸位都知道他来时的情形,到了舍下,就是一场大病,差一点没有送了命,此刻离他病起才几个月。您不信,看他脸上的气色还不是黄皮寡瘦的?就挑了去也不会中,怕上头反要憎怪你们二位办事不到,连这样的病鬼也给弄来凑数了。您说,我说话有理吗?”

    崔永福这套话,原是一时情急,想为精一开脱,没想到自己一说,精一果然幸免,可是同时却给自己儿子仁虎格外扣了个结实,任凭说了多少好话,里正们非把仁虎的名儿送上去不可。同时仁虎也极愿亲身一试,所以他本人既不反对,旁人阻拦也就不生效力。里正等临走,叫他三天内在镇上齐集投县,说罢自去。

    崔永福夫妇觉得把儿子送入虎口,哪还有生还的希望?招得他父亲愁眉不展,他母亲哭哭啼啼。仁虎反倒安慰母亲,说他自己一身武艺,还怕这些人吗?好便好,不好,只逃一条命还不成吗?再说自己此去,无非要见识见识那个姓柳的,并非真个一去不回,不必愁苦。这里精一也在旁劝慰二老不必担心,仁虎自己保全自己,绝无差误。二老方始稍抑愁怀。一时精一与仁虎到了书房内,精一便劝他此去小心谨慎,不可大意,要知长毛里面正有不少了不起的人物呢。

    仁虎一心以为柳花娘和李三姑均是一流人物,满不把众人的话放在心上,只说:“师兄不必叮嘱,我也只去三两天,看清楚了,自然就回家的。”

    精一知道一时也劝不过来,好在仁虎一身武功,已足自卫,便道:“既是你志已决,我也不必强劝。这么办吧,你先去,我过一两天来看你。如有机会,我们就一齐回家,你看如何?”

    仁虎此去,本无久留之心,自然同意。

    转眼间已到了齐集县衙的日子。仁虎暗藏了兵刃暗器,辞别家人,仍由精一送到县城内。眼看他进了县衙,精一才回转鸭关矶。一路上便打着主意,想过两天夜探柳花娘公馆,再作道理。

    不提精一回转崔家。再说一干被送的壮丁,由知县洪景福点过了名,共是一十二名青年,立刻派人送到柳花娘公馆。他本人便算尽了他拍马的责任。仁虎随着十一名同伴,到了柳花娘的公馆。这里原是本县某富户的一所别墅,房舍甚广。柳花娘带的人上上下下近将百口,住在里面,竟还绰有余裕。仁虎等十二名被送到之时,柳花娘去逛黄盖湖未回。直等到柳花娘回家,已是将近黄昏。

    仁虎在门房内望出去,见有四五十匹高头大马,前呼后拥,捧进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来。灯光人影中,也看不清那女人的体态面貌,只见她骑着赤炭似的一匹马,进了仪门,在厅前下马,早被一班男女侍从拥了进去。一会听得传呼摆饭,便由许多从人大盘小碗地从厨房里向上房端去,如穿梭一般,往来不绝。

    这顿饭至少也吃了一个时辰,那时谯楼早已起了更鼓,仁虎等人缩在小房内,一直无人过问。直到二更过去,忽听屋外有人传呼县里来人,那时县里派来的地保和差役们好像得到大赦似的,都钻了出去。不一时,由地保领进一个头扎红巾,身穿戏班里绣花开氅的长毛头子来。

    那人一进门,便向众人望了一眼,随即点了点人数,向地保大声说道:“人都收下,没你的事了,回去吧。”

    地保巴不得这一句脱了自己干系,立即笑逐颜开,一阵乱拱乱拜,带着衙里来人一齐走去。

    地保走后,长毛头子向屋外喊了一声,也听不出他喊的是什么。随声就进来两人,长毛头子用手向众人一挥,说道:“你先带他们洗个澡,换换衣服去。”

    那两人也是和戏班里一样,穿着得五颜六色,十分可笑,闻言向着仁虎等人说了声:“你们随我来。”先自走出。

    这里众人虽都惊疑不定,也不敢不跟这二人走去。走到一个院里,屋里又迎出一个伙夫模样的老头子。那两人又将众人交给伙夫,由伙夫带着众人,分别送进四间暖室内,看室内设着几个澡盆和几张大榻,澡盆内正是热气腾腾。

    伙夫便说道:“你们洗得干干净净的,好等上边传唤。”

    一句话说出口来,众人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仿佛让他们洗干净了,就要准备去剥皮宰割似的。

    仁虎看了好笑,伙夫见大伙儿这样害怕,反倒笑了起来道:“好啊,我说你们这群小伙儿真是不开眼!这种好事儿,也就是这个年头儿才碰得上。像我这个岁数,想也想不到。你们活人胎子长得是样儿,才有这份儿造化,怎么反倒害起怕来?大不了让你们多出点子汗,还能要了你们的命吗?得了,别哆嗦了,干脆快洗吧。”

    仁虎听他这一篇混话,真忍不住要笑。

    伙夫边说边向外走,“轰”的声将房门带上,屋里只剩了仁虎和另外两个村男。这两人背着仁虎,像是低声商量了几句,才战战兢兢地脱去衣裤,竟洗了起来。

    仁虎一看除澡盆而外,木榻上还堆放着三套衣裤,那材料、花样全是戏台上穿着的东西,心中看了益发好笑,他想:“我不过来见识见识这女魔头,还真个洗什么澡?何不换上一身戏装,和她开个玩笑再走呢?”

    想罢,心中得意,立即走到榻前,将长衫脱下,只拣了一件五彩绣花的褶子,罩在贴身夜行衣裤外面。再看那两人,真个大洗特洗起来,觉得他们又是可笑又是可怜,立即开了门,一闪身走出房外。

    伙夫正坐在椅上,一见仁虎踅出,向他笑道:“还是你年纪小,心眼儿活。这有什么可怕的?给她伺候舒服了,嘿,要什么都成,天上月儿摘下来当皮球踢着玩也成呀。”

    仁虎不愿和他多讲,只笑问道:“她现时在哪里,你能带我先去见见她吗?”

    伙夫听了,不由瞪着一双怪眼问道:“她?她是谁?”

    仁虎一笑说道:“不是这儿的头子柳花娘吗?”

    伙夫吓得跳了起来,随即喝道:“你这小子不打算活了吧?什么柳花杨花的胡说!再说,连我也够不上见她的面儿,快老实点儿等传吧。”

    仁虎闻言,一时倒也无话可说,只好等着。

    不一时,那几个村男俱自暖室内走出,各人都穿一身戏装,真是怪模怪样,十分可笑。伙夫此时才高声叫大家站齐了,不要乱动,自己走向屋外而去。不多时领了方才那个长毛头子进来。他腆胸叠肚,耀武扬威地向众人点了人数,又从身旁取出一张名单,一个个唱着名字,点了一通,点完说了声:“随我来。”转身带了仁虎等直奔上房而来。

    这所房可真不算小,转弯抹角,经过好几重院落,走到一座垂花门外,刚刚站住,从门内又转出两名壮汉来。仁虎看这两人面貌白皙,眉目险狡,身材雄健,服装奇异。

    先前那个长毛头子见了二人,立刻双手送过那张名单,躬身报告道:“县里送到十二名壮丁,这是名单,各人都已收拾干净,在此伺候。”

    两人接了名单,即回身向内去了。少时,传呼十二名壮丁。此时长毛头子躬身退去,然后由两人带着仁虎等跨进垂花门,经过一层高大院落,站在廊下。灯光下,见廊子两边站了十几名武装女子。仁虎偷眼向上房望去,一色的透明玻璃长窗,正中珠帘拂地,窗内灯烛辉煌,隐隐绰绰有许多少年男女在内奔走执役,却看不出哪一个是柳花娘。

    正在察看,又听一声传呼,屋内有个娇滴滴的声音喝道:“外面壮丁站齐了,听候点名传见。”

    外边两人轰雷也似应了一声,立命仁虎等分两排站齐了,专等传见。

    这里刚刚站齐,房内又有女子喊道:“外面壮丁,听候点名。”言罢,随即高呼某人某人。于是这十二名俎上之肉,就在这传点式下一个个地走入屋内。

    点到第六名正是崔仁虎。仁虎虽是胆大,但是慑于柳花娘这般势派,又怕自己露了马脚,未免也有些心惊,耳听喊到“崔仁虎”三字,立即勇气一提,朗声应了个“在”字,乘着屋内人将珠帘一起的当儿,飘风也似跨进了房门。他一足踏入屋内,立时眼前一亮。屋中明晃晃灯烛辉耀,真如白昼一般。一抬头,见正中一个宝座上坐着一位珠光宝气、花团锦簇的美人儿,他料定这便是柳花娘。

    此时,仁虎与柳花娘尚有十余步的距离,灯光下自然看不真切她的面貌,但是无论如何,总是一个极美丽的人物,这是可以断言的。仁虎在此一刹那间,不由地想起李三姑来。当他正自神驰物外的当儿,未免直着眼,呆望着上面的那个柳花娘,不言不动。

    柳花娘随着唱名,一连看见进来五个男人,一个个都是蠢头土脸,虽然年轻,哪里配充自己的面首?她正自烦恼,忽觉珠帘起处,闪进一个美少年来,穿着一件花蝴蝶似的褶子,居中一站,不但丰神俊秀,而且看他进门的步履行止,分明的一个有武功的孩子。好一个眼毒的柳花娘,真不愧为久闯江湖的女贼,她简直一眼就看到底了。

    此刻,见仁虎不言不动,站在当地,和方才那种行动,真有动如脱兔、静如处女之妙。柳花娘正从眼里看出火来,立即一摆手,命那女侍暂停唱名,传命崔仁虎向前。阶上下的众侍女们都明白,这一个小子被头领看中意了,当即向仁虎传命向前。仁虎闻言,从容不迫地向那女子宝座前走近了三五步。

    此时二人距离更近,彼此看得更是真切。柳花娘半睁着一对桃花眼,水汪汪、笑迷迷地望着仁虎,见他窄肩削背,猿臂蜂腰,十分矫健伶俐;一张红白相间的俏面庞儿,配着漆黑的眸子,越显得面如满月,目点春星,顾盼之间,自有一种英武俊逸之态,令人爱极。仁虎临近宝座,一看柳花娘果然甚是美艳,只是柳眉带煞,俏目含威,一任如何妩媚娇丽,仍掩不住她那一腔淫凶之气。

    此时,他又不禁想到了李三姑,觉得李三姑的美丽温婉,和她竟大不相同。柳花娘看仁虎见了自己这种势派,并不惊慌;见了自己这般美色,也漠然不动,不由有些纳罕,但认定他不过是个乡村小儿,也就不再往别的上面去想,一心只想将仁虎带到密室,今宵将如何享受那一段风流况味!她眼珠一转,立命紧贴身旁一个女侍先将仁虎带往密室,然后再草草地点看余下的六名。她满拟再找出一两个和仁虎差不多的角儿,今晚也好长枕大被,做一次联床的无遮大会,谁知进来的全是村汉,竟没得一个可心的,至多也就是在万分无聊的当儿,拿他们当一回机器,煞煞火气罢了。她心里一别扭,也不想再看了,立命将这十一名拨在人事头目室内,随时听候传唤。

    仁虎被那个女侍江桃送到密室。一路上,那个江桃先假公济私地一手掌着风灯,一手却握住了仁虎一只手臂,和仁虎挨挨蹭蹭地一路搭讪,问他哪里人氏?姓什么叫什么?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又问他娶过亲没有?说话时节,故意卖弄风骚,扭扭捏捏,十分轻狂。仁虎偶然对她面上看了看,倒也眉清目朗,风韵嫣然;一颦一笑间,皓齿尽呈,桃腮融透,十二分的春意,都上了她的眼角眉梢。可惜仁虎还是个十足的童子,又素习武功,哪里懂得这些,白辜负了江桃一片苦心。可笑江桃估量柳花娘还在前边点名挑选,一时不会进来,所以起了邪心,打算在这片刻时光,将仁虎引入自己室内,抢她一个头彩。殊不知仁虎心如铁石,哪能让她称心?

    这时,二人走到一条极长的胡同里。那地方已是靠近柳花娘的住房,头目等无故不得擅入,所以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江桃走到此处,借着和仁虎攀谈,却站住不走。仁虎正觉得她语声微颤,有些奇怪,灯光下忽见她一手持灯,一手将仁虎推到墙边。

    历来江桃是柳花娘手下一个最得宠的女侍,颇懂得几手拳脚,臂力甚强。她满以为乡间村儿,还不是手到擒来?竟想乘着四下无人,就在这黑黝黝的所在,和仁虎先来一次真个销魂,以解馋渴。万不料仁虎胸有成竹,见她将自己推向壁间,竟也随她摆布,一动不动地倚墙而立。

    江桃哪知其意,立时春情撩乱,将手中灯向地上一放,回身同饿虎扑食似的一圈双臂,紧紧搂住仁虎,将一张樱桃小口吻到仁虎腮上。那时江桃神志早被欲焰所迷,半开着眼,迷迷糊糊地望着仁虎那张俏面庞儿,浑身早已酥麻。然而她无论如何,总是个女子,如要她自己动手,未免还有些做不出,只是自己将整个娇躯软绵绵地紧贴在仁虎怀中,怎的不见仁虎有一点动静?心里直觉奇怪,这个小孩子难道还不解人事吗?无奈此时江桃早已欲焰腾腾,浑身如雪狮子向火一般,快要融化,也顾不得羞耻。她一面娇喘吁吁,一面柳腰乱扭,紧靠了仁虎直揉直蹭,一双眼半开半闭,微张樱口,浅吐丁香。刚刚往仁虎两唇中塞进去,猛觉得怀中抱的这个人儿浑身仿佛和棉花般软将起来,虽仍紧抱自己怀中,竟有些空若无物起来,下身拼命地挤过去,也和靠在棉花堆上一般。

    她心中正自奇怪,同时整个身躯也似无可凭藉,正在摇摇欲坠的当儿,陡觉所抱的这个肉体,仿佛像气泡似的向外猛力一弹,将自己整个儿弹了出去,“轰”的一下,自己背脊直撞到对面墙砖上,撞得生疼,连声“哎唷”,已把她的迷梦惊醒。正想过来看看仁虎究竟怎么一回事,忽听胡同口外似有人语之声,她猛地一惊,生怕自己情形被柳花娘看破,那就性命完结!这一惊可就将她方才那一片欲仙欲死的春情驱除得干干净净,忙不迭提起地上风灯,拉了仁虎,一语不发,急匆匆跑向柳花娘密室而去。

    柳花娘勉强点完了这十二名壮丁,觉得除了姓崔的以外,简直一个也看不入眼,心里焦躁,益发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密室,去拿姓崔的来杀火气。因此匆匆点完,立即吩咐回到密室。方才江桃在胡同里听到的语声,正是柳花娘和一班从人进来的时候。等到柳花娘到了密室,江桃和仁虎也就是先一步走到。当然江桃还未及退去,柳花娘已经到了。

    柳花娘一见江桃还在室内,计算时间,不由动了疑心。原来依照规矩,女侍们奉命将所预备的男子送到密室以后,应当立即退出,只留那男的一人在室,永不许女侍们陪着,这也是防微杜渐之意。但今晚江桃虽并未和仁虎同留密室之内,却因在胡同内起了半天腻,发了一阵迷,路上自然耽搁久了。偏偏柳花娘因看不中余人,又惦记着仁虎,所以进来的甚快。这一来成了一边快,一边慢,致使柳花娘都到了密室,江桃还不曾退去,岂不可疑?

    江桃的风流性格早为柳花娘所知,她的床上功夫并不亚于柳花娘。柳花娘有时高了兴,也曾命她与自己共敌一人,所以柳花娘颇知江桃所好。今天这个活宝(指仁虎而言),柳花娘尚未和他说过一句体己话儿,如果已被江桃举箸先尝,这却使柳花娘太也难堪,所以柳花娘一进门来,江桃早已花容失色,因为她此刻早虑到今天要吃冤枉账了。

    可是柳花娘愈见她神色慌张,愈加疑忌,当即喝问道:“你怎的这大工夫还在这里?”

    一句话问得江桃张口结舌,立即跪倒地上磕头,半晌才说出一句:“奴婢等也是刚到。”

    柳花娘一听,认为她是耍赖,冷笑一声说道:“怎么?从外面走到这儿要费这大的时间吗?你真能扯谎啊!”说着,便向两边的侍从一努嘴,立即过来两个大脚壮妇,一把将江桃从地上拖起。

    江桃明白柳花娘怀疑自己和仁虎已经先骗了她,所以要杀以泄忿,立刻吓得大哭起来,直叫冤枉。

    柳花娘见状益发大怒,连连冷笑,并喝道:“快拉下去砍了,我看不惯这种撒娇撒痴的样儿!”

    那两名壮妇闻言,一人握住江桃一只手臂,用力往外拉。江桃却没命地赖在地下,不肯出去,口内不住地大叫“冤枉呀”、“饶命呀”。

    正如此相持的时候,仁虎一步上前,将两名壮妇的手臂轻轻一格,那两妇“呀”了一声,一个龙钟,退出去好几步。柳花娘一见,心中又好笑又好气,暗想,这小子被贱婢迷昏心了,竟不知死活地想替她撑腰呢,正要喝住仁虎,却见仁虎笑容可掬地向自己道:“你拉她出去干什么?是不是要杀掉她?”

    柳花娘见仁虎问得那样稚气,一时倒不由好笑起来,便笑答道:“不错,她犯了我的令,我要杀了她,你打算怎么样?”

    问时面上虽还强带笑容,可是眉目间仍掩不住她那一种淫凶之态。

    仁虎此时,不由又想到李三姑的为人和谈吐间的温柔和蔼,心里自然起了一种反感,只是面上丝毫不露,仍是笑嘻嘻地问道:“犯了你的令?是不是你以为她在这屋里陪着我呢?”

    柳花娘虽则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当着许多侍从,忽然被仁虎问出这么一句话来,倒真觉得有些怪不得劲的。因为这是一种可以意会而不便言传的话,尽管侍从们知道有这个规矩,而且谁也不敢犯这规矩,但是却从无一人肯明说出来的。此刻仁虎脱口而出,满不在乎,反将个柳花娘问住,一时竟应不出声来。

    仁虎也不等她回话,登时哈哈大笑道:“我告诉你吧,我们的的确确刚到这里,她方才直喊冤枉,倒实在是冤枉她了。我犯不上替她圆谎,我说的是实话,你不要错怪她,放她走吧。”

    江桃此刻跪在地上,听见心上人替自己分辨,心里那一份感激、喜欢、高兴,真是难以形容,不由仰着头,睁着一双泪眼望着仁虎,竟至看得忘形。柳花娘见仁虎的神态言语,如此俊爽明快,颇似实情,心中不由得一动,又回想自己进来之时,江桃虽有慌张之色,仁虎却泰然稳坐,十分安详,不像个刚做过那事儿的神气,或者江桃所说是实,也未可知,何不卖个人情给这小子?也好见得我爱他。

    想到此处,本想赦了江桃,偏偏一抬头,见江桃一双泪眼直盯在仁虎脸上,那一种爱极的神色,如何瞒得过柳花娘的一对眼睛呢?猛然一股酸劲从心上直冒起来,暗暗骂声:“好大胆贱人!我还没有尝到味儿,你倒先拔了头儿去!看他这股傻劲儿,说不定这小子还是个童男子呢,那真给她占了个大便宜去了,这还能容她吗?”

    她杀心再起以后,便不顾仁虎的说话,只淡淡地笑了笑,向仁虎说道:“我信你的话。得,别提这档子事了,咱们上里屋去吧,来!”她边说,边用手挽住仁虎的左臂,半挨半倚,向里屋行去。正当转身之际,她偷偷地对着身边一个心腹侍婢,混名叫“赤炼蛇”的挤了一挤眼睛,一面仍挽着仁虎,一面口内嘘哩嘘哩的,望着“赤炼蛇”吹着山歌儿,若无其事的,二人一路向里去了。

    这里“赤炼蛇”既看见柳花娘对自己使眼色,又听她嘘哩嘘哩地吹出歌儿来,便领会得是叫自己背了仁虎,去结果江桃。因为柳花娘每想杀人,便要在口内嘘哩嘘哩吹着山歌,可说这已是她一种杀人前的习惯。

    仁虎跟着柳花娘进入里屋,柳花娘让他落座,对他十分殷勤。仁虎却是存心来见识见识这位魔头,看看究竟也和李三姑是否一样。哪知这一见识,立时就分出高低来了。柳花娘素来自视甚高,对于任何人也不讲礼节,何况仁虎等人正是县里送来伺候她的人,至多也不过和随从、侍者相同罢了。但是柳花娘何等眼毒,她一见仁虎的面,总觉得这个姓崔的小子有些蹊跷,一举一动都透着特别,尤其见了自己这样的势派,竟一点也不害怕,老是从容不迫的,随便得很;再看他的行动步履之间,确似练过功的。方才替江桃讨情的时节,不是只一抬手,那两个壮妇就磕冲出去了吗?所以柳花娘心里总有些嘀咕,对于仁虎竟不敢轻视,几乎以客礼待他。

    一到里屋,便命人献上清茶细点,自己也陪着他慢慢细谈,想试探他的来历。谁知仁虎心不在焉,一面随口敷衍,一面细看这间密室,是一连五间套在一起。外边两间,便是方才拷问江桃的地方;里面三间,又隔为外二内一,成了两明一暗。此刻他俩所坐,是外两间明的,四壁满糊粉红色暗花江绸,上下四周还镶上韦陀金的边缘;前后窗帘、门帘都是一色锦缎,绣着杨柳、燕子、桃花、流水四样花彩,暗寓着柳花二字之意。此外动用家具,古玩摆饰,以及一切器皿用具,不是金银制成,便是细瓷古玉,真是富丽到了极处!虽然如此,有许多物件安排得不是地方,总显得十分伧俗。

    柳花娘见仁虎周围看了又看,还当他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便含笑问道:“你看我这间屋子不错吧?”仁虎闻言,只微笑了笑,什么话也不曾说。柳花娘见他不语,还以为他目不暇接,看得眼花缭乱,竟辨不出好坏来了,倒也不去怪他。

    忽然,外面谯楼传到三鼓。柳花娘媚眼横波,向仁虎一转,接着缓缓地伸了一个媚腰,又微张樱口,打了一个呵欠,带着媚笑,向仁虎低声道:“怎么样,你也困了吧?来,咱们上里屋去。”说着站起身来,便去握住仁虎一只手,正要向里屋行去。仁虎忽听离屋不远的地方,有人叫了一声“冤枉呀”,接着似有扭打啼哭之声,渐渐走远。他心里明白,就是方才那个侍婢江桃的声音。这才知道柳花娘生性残忍妒忌,方才虽已假意应允不究,实际还是不能饶恕,打量那侍婢难保活命。

    仁虎心中忖量,便回眼去看柳花娘,见她已是面带春色,目含荡意,频频催促自己上里屋去,其余的事和窗外呼声,她似乎满不在意。仁虎此时不由得又回想到李三姑身上。那天她要杀姓周的伙夫,原为的是强抢民物,违了军令。后来经自己一说情,便即赦了。如今柳花娘责罚的动机就不正当,可说完全是猜疑妒杀,本难服人,又经自己说明实情,表面应允,背里仍是非杀不可。对下既不能立威,对人更不能守信,如跟李三姑一比,邪正立见,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何况她这种骄奢淫逸,俨然女长毛的派头,自然更不配和李三姑并比。

    仁虎越看柳花娘,也就越想李三姑,越想到李三姑的许多可敬可爱之处,也就越觉得柳花娘的种种可厌可恨之处。可笑柳花娘色欲蒙蔽,哪里会看得出仁虎的意思来?还是一个劲地拉着仁虎往里屋走。仁虎本待不耐烦起来,既而一想:方才那丫头江桃,被我用内家气功,先柔后刚,戏耍了她一次,如今倒要看看这个贱人如何张致,少不得也要好好地戏耍她一下。想着,就要顺着腿儿跟了她进去。

    柳花娘一高兴,不由春情荡漾起来,来不及走到里屋床边,就向仁虎来了个饿虎扑食,一把将他紧搂怀中。正好仁虎身旁有一短榻,她一面搂住仁虎,一面歪身倒在榻上。可是仁虎不能那样听话,将身体站得笔直,柳花娘竟没法子抱了他一同躺下。

    她也是色迷了心窍,还是瞧不出仁虎的力量,遂笑道:“你这野小子八成在家里种田吧?要不哪来这硬的劲头儿呢?”

    仁虎也不说破,只报以微笑。

    柳花娘灯影下望着仁虎白里透红的脸蛋儿,一点芳心,只觉得卜卜地直跳到嗓子里,便用香腮熨贴在仁虎的脸上,腻声问道:“我问问你!”

    仁虎瞧她好笑,愣愣地问道:“你问我什么?”

    柳花娘柔声道:“你近过女人没有?是童男子吗?”说着,便有些不老实起来。

    仁虎心里一急,立刻将身体向后一闪,无意中急出一句话来道:“没近过女人,怎么样?”

    柳花娘抿嘴一笑道:“我不信,像你这样漂亮,只怕女人不曾瞧见你,瞧见了准得爱你。”

    仁虎听她如此恭维,不由要笑,便随口道:“那倒不然,瞧见我的女人多了,可是人家不见得都像你一样。”

    柳花娘又腻声道:“你没良心,我爱你反不好吗?”

    仁虎更不加思考地信口说道:“你不信,我见过的女人,还跟你一样的人物,一样的地位,也一样的漂亮。”

    仁虎这句话可说动了柳花娘的心了。她一听,这个女人又是谁呢?她眼珠一转,忙问道:“你几时见过那个女人的?”

    仁虎仍是大刺刺地说道:“就是前几天呀。”

    柳花娘一闻此言,立即将仁虎推在身旁,笑问道:“你最近见过这个女人,我知道她,我认识她。”

    仁虎也不明她有何用意,便也随口问道:“也许你认识,你说给我听听,她叫什么名字?”

    柳花娘在鼻子里冷笑一声道:“她吗?哼,她就叫李三姑,对吗?”

    仁虎真想不到一语被她猜中,自然有些儿愣愣的,既而一想,她们都是红旗队,听说都属于洪宣娇部下,自然认识,这也不足为奇,也就毫未放在心上。

    可是柳花娘从此刻起,就和方才情形不同了。她冷冷地向仁虎说道:“难怪呢,我说你一个乡下人,怎么到了我这个地方,居然从从容容,满不在乎,又有这一股劲头,闹了半天,原来你是李家的探子呀!”

    仁虎一听,不由大笑起来,说道:“我也不想当长毛,为什么做探子?”

    柳花娘此时可就犯了疑了,她认为:李三姑也许为了上次王家二子的那一回事,故意叫她的部下来刺探我的。又一看仁虎的一切,实在不像是个干这个的,又实在爱仁虎长得漂亮勇健,真舍不得把他怎么样。

    仁虎见她欲言不言的那种神态,也没有十分了解她是为了什么。他一看时候不早,心想:这位柳花娘也见识过了,我还真个留在这里停眠整宿不成么?但是我应当怎样的走法,才不露痕迹呢?他一面暗暗打主意,一面随口跟她敷衍。

    可是柳花娘此刻对于仁虎,却不由得留上一份神,既而一想:就算是李三姑派来的人,既到了我的掌握之中,我也落得受用了再说,何况未必。又一想,这是县里派人到各乡村去选来的,姓李的怎能和县里勾通了,派个探子来刺探我呢?大概姓李的到临湘来时,他和姓李的有过交情。

    她想到这里,自以为猜对了,暗道:“不错啊,这临湘县一带,原是姓李的管辖的地方呀!”她越想越对,更认定了仁虎是李三姑的爱人儿。要说她这种观念,可不算十分不对,李三姑确也深爱仁虎,不过和柳花娘的所谓爱人不同罢了。至于仁虎对于李三姑,也不过从敬重她的为人之中,有一种深刻的好印象而已,原谈不到爱她。仁虎此种情形,便连李三姑自己都不十分明白,何况柳花娘呢?如今柳花娘认定仁虎是李三姑的情人,真所谓是见仁见智的看法。

    柳花娘原抱的是快乐主义,不管你是探子也好,不是探子也好,反正送到口边的肥肉,哪舍得不吃?就是给李三姑知道,又怕她何来?何况我还生怕她不知道,正可借了这位宝贝儿的嘴去传给她听,让她气个半死也是好的。她越想越得意,立时把心一横,一心只想和仁虎真个销魂,便紧紧一把将仁虎搂在怀中,下面两腿向仁虎下身轻轻一夹,仁虎整个儿身体都已在她怀抱之中。

    仁虎本想和方才对付江桃一样,耍她一耍。既而一想:她可比不得江桃,万一识破我的功夫,加了提防,虽不怕她,今晚上怕要走不成了。此时仁虎一心想得机逃走,所以一动不动,驯如绵羊,任她摆布。这一来,可真把柳花娘的欲火引到了万丈高峰,眯着色眼,咬着嘴唇,把仁虎抱得死紧,可又不好意思去扯他的小衣,更不好意思自己先脱衣裤,但是事情已到了紧要关头,忍是无法再忍,将一张俏脸庞儿挨着仁虎的面部,和揉面似的揉擦个不住。

    仁虎约略瞟了她一眼,但见她星眼微睁,桃腮红透,颊边两朵红云,直透到眼圈儿下边。挨着她的面孔时,觉得沸烫,微闻鼻息咻咻,十分气促。仁虎还真没见过这种景象,所以一点经验都没有,依然赖在她怀里。她又舍不得推开他,又无法就这样忍耐下去,好半晌,她嘤咛一声,两手紧搂着仁虎,好好儿地仰面跌倒在榻上。仁虎不曾留神,一下就压在她的身上。柳花娘满以为,这一来他总当动手了!谁知仁虎竟如没事人似的,闭了眼睛,躺在她身上装傻。

    柳花娘真已迫不及待,可是心中奇怪,暗想,这小子是真不懂人事,还是装着玩儿呢?又一想他既跟李三姑在一起混过,不也是一样吗?这个样儿,李三姑能饶过他吗?一时胡思乱想,不知怎么好。但是这样一个热烘烘的异性肉体压在身上,自己虽则阅人多矣,到这时实已万万沉不住气了。

    她猛地把心一横,自己对自己说:管他呢,到这个时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心上一转到这个念头,立刻伸出右手,直插到仁虎衣裆之中。她简直要去扯仁虎的小衣,加以强制行动。

    柳花娘伸手去扯仁虎的小衣,仁虎到此已不容再装傻蛋,立即将小肚子向里一缩,脚尖在地上一点,腰一拱,下身立即和柳花娘的肉体离开。柳花娘一手掏了个空,只剩一只手搂住仁虎。仁虎便乘此时将上身一歪,滚落一边,随即跳下地来,只剩了个柳花娘扒脚扒手地仰天躺着。仁虎哈哈一笑,走了开去。柳花娘一团欲火,竟变作了一腔怒火,一离身坐起来,柳眉倒竖,厉声喝道:“好小子,敢戏弄我?”

    仁虎见她眉挺目张,立现一副穷凶极恶的杀相,不由暗暗点头,立刻又想到了李三姑的温柔和蔼,但是此刻如果和她认真较量,自己绝占不了便宜,自然仍是虚与委蛇,以便俟机而逸。仁虎想着,便走到柳花娘身边,坐了下来,笑问道:“您为什么这么大的气?我是跟您闹着玩儿呢。因为我最怕蹭痒痒,方才一下正让您掐在……”他说到这里,故意停住了,望着柳花娘,似乎求她饶恕一般。

    柳花娘原是个最淫贱的女人,本来见了仁虎浑身早酥了半边,方才是逗急了她,一时恼羞成怒。要知这种女人,在尚未和你发生关系以前,任你如何凌辱她,她也舍不得杀了你,等到她一玩腻了,可就说不定要你的好看。所以此刻的仁虎,在她心目中依然是宗宝贝,何况又见仁虎已经屈服,便也得篷便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斜飞媚眼,向着仁虎一撇嘴道:“谁听你这个油嘴滑舌!”刚说到这一句话,谯楼上已远远地送来四更更鼓。

    柳花娘似乎立刻倦眼矇眬,又伸了个懒腰,对仁虎笑说道:“时候真不早了,你在这儿等等,我去后面洗把脸,换件衣服就来,咱们也真该睡了。”说完了,便和蝴蝶儿一般,翩然跑进了后面浴室中去。在刚刚跨进门内时,重又回过头来,对仁虎飞了一个媚眼,探着上半身,低声嘱咐道,“别着急,我一会就来陪你。”说完这一句,立即翻身入内,“轰”的一声将一扇小门关上。

    仁虎一见她竟自离了自己,走入后屋,单留自己一人在此,不是天赐的机会么?此刻,仁虎还是穿着那件戏台上的大褶子。他灵机一动,更不待慢,一甩手脱了褶子,立刻露出全身黑色衣裤,便轻轻地扑到窗口,侧耳一听,外面声息全无。忙用手拔去窗上销子,轻轻推开半扇窗户,探头向外一看,星光已沉,全院漆黑,似乎所有的人都已睡静。他又回头看了看方才关上的那扇门,似乎向她点头道别之后,心说:此时不走,还待何时?立即使了个“飞燕穿帘”的招式,两脚在地上一点,平着身纵出窗外,再向对屋一丛树阴内蹿去。蹿进树荫以后,又侧耳听了听屋内屋外,仍无丝毫声息,就急匆匆展开夜行步法,一路穿墙踏屋而去。片刻工夫早已到了公馆的围墙以外,他略略吁了一口气,翻身落下后墙,直向僻静街巷奔去。

    临湘县也算是他的本乡本土,自小常来常往,对于道路甚为熟悉,又是夜深人静,谁都在被窝里睡舒服觉,所以一路毫无阻碍,直到城门口。他绕到僻静处,飞身越城而出。一经出城,自然更觉平安无事,不过归家心急,一步也不肯停留,等到了家门,早已天亮多时。

    柳花娘自从那夜走失了崔仁虎以后,宛如到口的馒头又被人抢去一般,心中又是气忿,又是舍不得。她认为这是县里给办的差,如今虽已逃跑,这小子此地有家,只须向县里要人,不怕他飞上天去。她想的停当,随即派人到县衙去,把崔仁虎偷跑的事情告诉了知县,务必请他立刻派人下乡,将崔仁虎捉回来。如果他不肯回来,或是藏了起来,要他的父母作抵押。可笑这位县太爷,为了拍马却拍出麻烦来了,没奈何只好遵命办理。到了仁虎逃回的第二天,鸭关矶的地保、里正重到崔家要人。

    再说仁虎那天早晨逃回家里,先和志精一见了面,精一当然赞成他这种办法。只是精一想到人是县里保送,你今逃跑,狗官难免要派地保追到家里来,主张仁虎暂时到羊楼姓仇的亲戚家中,躲避一时再说。如果他们找不到本人,也许就算了。仁虎对于精一的话,自是听从。当时二人一同来见崔永福,将这事经过和精一的意思都说了一遍,永福也以为然。于是仁虎竟没敢耽搁,又避到羊楼去了。

    果然仁虎走后,次日一大早,地保等人就到崔家来查问仁虎下落。崔永福当时故作不知,只说仁虎自那天入城以后,并未回家。地保原是本乡人,不便过于为难,也就回县复命。偏偏这位县太爷洪景福畏惧柳花娘,又想讨好。一闻仁虎未回,立刻重又派了地保、里正和多名公差,将崔永福和仁龙父子二人抓来,说是押交仁虎归案。一面又将办理经过报告了柳花娘。

    谁知柳花娘深爱仁虎,唯恐他一去不归,听说抓了他的父兄来,正中心意。立刻谢了知县,并要求将崔永福父子寄押在自己公馆里,为的是希望仁虎闻讯自投。县官自然唯命是从,从此崔氏父子便被禁在柳花娘公馆。

    柳花娘真是一个恶辣不堪的女人!她认为仁虎非常狡猾,单把他父兄押在公馆,怕他还不甘就范,她竟叫部下用刑,拷打崔永福父子,又故意张扬出去,使仁虎知道父兄在此受罪。那时不怕他不出面求告。

    果然此事早被志精一知道,十分愁闷。想自己落魄中途,不是崔家解救,早已冻饿而死,作为异乡孤鬼,自己与仁虎又有师友之谊,半年来又承他们以家人、父子相待,如今他家遭此逆事,凭着自己能力,也应设法救他父子出来。他一面计划,一面悄悄将崔仁虎的母亲迁避到西村,那是崔家另一门姓缪的亲戚家中,又将崔家值钱的细软物件以及金银等等,全都搬出,交与仁虎之母。事毕,他便赶到羊楼仇姓家中去找仁虎,共商搭救之策。

    仁虎一闻父兄被捕,事由己起,不由愤怒中增加了惶恐,忙向精一请教如何解救。精一认为,只有由自己和仁虎二人仗着本领,夜探柳花娘公馆,得机将永福父子救出。事不宜迟,决定明晚就往临湘下手。得手以后,再将永福父子也送到西村,然后再一同避往巴陵王百凡家中。仁虎自然依计而行。

    到了次日晌午,二人正在准备日哺以前,出发入城,以便夜间下手。忽见崔家的老长工进来回道:“外面来了一位崔府管家,说有紧要事面禀崔二官人。”

    仁虎忙叫进来。原来是老长工崔喜,便问:“你来何事?”

    崔喜皱着眉说道:“自从志师父陪同老夫人去往西村缪家,只过一日,忽然有四个长毛,骑了快马,背着矛子大刀,来敲门问姓,说是巴陵来的,指名要找崔二官人和一位姓志的教师。告诉他崔二官人因为本身出了事,早已不在本村,他们先还不信。后来我真急了,就告诉他们:‘连老东家和大官人都让临湘县逮去了,志老师也不在此,谁还骗你不成?不信你们自己上里面找去。’那四个人倒也听话,别看背着刀矛,一点也不凶狠,临走只说:‘我们原是从巴陵奉了李三姑李头领之命而来,既是主人都不在家,我们就回去复命便了。’他们说完了,骑着马一阵风似的都走了。我想长毛总不会有好人的,心里害怕,特为赶来禀告二官人一声。万一之时,你也好做个准备。”

    仁虎听说,知是李三姑差来的人,与柳花娘并不相干,稍觉放心,而精一心中却甚为纳闷,自以为与李三姑素不相识,就算上次仁虎向她提起过自己,她也没有找自己的必要,真是令人捉摸不透,便回问仁虎,可知李三姑问到自己之意,仁虎也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只得暂时丢开。

    此时,长工崔喜兀自站在旁边,仁虎便对他说道:“这些长毛倒不是坏人,不必惊慌,二三日内,我们设法救出老东家和大官人后,自会通知你们。你先回去吧。”

    不言老长工答应自去,这里二人等到日哺时候,结束停当,直奔县城。到达城内时,已经黄昏月上,一轮秋月十分皎洁。志精一和仁虎却躲在进城不远、离市尚遥的一所枯庙里。原来,临湘县城一面临着黄盖湖,一面却倚着昆山通过来的一些小山脉,县南门的城墙多半还筑在这些小山上面。所以近城墙那些房屋,也多半造在小山坡上,或是山坡下面。这所庙宇,也正修建在一个较高的山坡上,遥望城垣,反在下边。

    精一、仁虎进庙以后,四面查看了一下,见殿宇虽未倒塌,大半荒废。第一层大殿前面院落中的青石板,倒已有大半被人掘了去,长了半阶的荒草。跨进大殿,佛像剥落,墙垣和屋顶上已开了好几处天窗,从外透进月光。走进第二层院落里,也是一片荒凉,后殿连门窗都不全了。又见后面还有些破壁颓垣,也懒得再看,重又回到前殿,坐在拜垫之上,打开干粮,先吃了个半饱,然后踱到殿外院落中间。

    抬头一看,那时正是七月中旬,虽然月儿方自东升,尚未到达中天,却已照得清辉万里,耀人眼目。对望之下,须眉毕呈。再向墙外一望,原来这地方正在小山腰上,右边是雉堞嵯峨,左边是平湖一碧。城内人家屋宇,似乎都在这庙的殿陛之下,月光下看得更是清楚。

    精一望着仁虎,低声说道:“真是不巧!偏偏遇上如此好的月色,景色虽佳,却于行事不便呢。”

    仁虎听了,一时答不出来,心下也真嘀咕,过了一会说道:“好在那个柳花娘光会恣意淫乐,并没有真实本领。她手下那些小毛贼,我想更没什么了不起的人在内。我虽不知底细,那天也略见一斑,倒是将父亲、哥哥救出以后,带着一路行走,恐有些不便呢。”

    说话间,忽从远处送来一声更鼓,数了数,县城里正起二更。精一正待和仁虎说早些准备,猛见从雉堞缺口望到近城的一所房舍屋脊上,似乎有一条黑影,飞快地越过了重重屋脊,向东而去,离着精一等站的庙宇,估量着不到半里之遥。今夜月光皎洁,远望去也尚真切。此人未戴帽子,也未扎包巾,一颗光秃秃的脑袋,看去倒像是个和尚。看他的身法步法,十分矫健灵快,并不是个平凡之辈。精一对此甚是注意,忙问仁虎,可知临湘城内外,有没有好武功的和尚?仁虎答称,自幼并未听说。

    精一想了想,对仁虎说道:“并非我过于悬揣,临湘自从失陷以后,四方发匪,来者甚杂,已经大非昔比。我想此人与发匪必有关系,但临湘小县,失陷迄今,并未见发匪派何重兵留守。听说这一带留驻的只有红旗队,此人必与红旗队有关。”

    仁虎听到此处,似乎顿感兴奋,笑向精一说道:“你提到这一带归红旗队驻守一事,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上次我与李三姑相遇,她曾告诉过我,说是西从石首,北自临湘,南到巴陵及洞庭湖四周一带,都归她管辖,所以她也常要在这三处地方往来巡视。我当时并未十分注意。如今一想,如果她所说非虚,我们还怕什么?但不知这个柳花娘是不是她的部下?还是她的上司?真弄不清楚!不过二人我都见过,看她们的势派,好像柳花娘比她大得多,一应起居仆从,真有点王府的派头呢。”

    精一听了,便问:“李三姑到过临湘没有?”

    仁虎道:“她说那天正是从临湘县来,原要到羊楼去的,走错了路,这才跑到梧桐山、天马山一带去了。”

    精一觉得问不出头绪,便和仁虎暂时坐在殿内,打算等到夜静再去下手。二人躲在殿内商量下手方法,直等到时交三鼓,又待了一会,才由仁虎领道,一路向柳花娘公馆而来。

    县城虽小,只是公馆偏在城的东北。他二人从南门来,差不多要越过全城。此时虽已夜深人静,但因月色正明,易被人见,所以遮遮掩掩,十分迟慢,好多时才到柳花娘公馆。仁虎向精一打了个招呼,拔出背上单刀,精一却提了一柄宝剑,一先一后,越墙而进。仁虎那夜自内逃出,处处留心,所以此刻依稀间还能认识柳花娘的那间密室。

    可是他一个劲地往里走,精一觉得不对,便叫住他问道:“你上哪里去?”

    仁虎愣愣地说道:“到后面的密室去。”

    精一不禁失笑道:“你找她干什么?我们是来救人的呀!”

    一句话提醒了仁虎,连连自骂该死!当即想转身向外走来,可是永福父子究竟押在何处,在这一大片房屋中,却到哪里去找?不由又为难起来。

    精一低声说道:“我们且到外面查看一下。”说完,精一在前,仁虎随后,重又翻了出来。但此刻已交四更,里外睡静,真连个隔壁信儿都没处去偷听。瞧了瞧,除了天上明月而外,哪一间屋子都是漆黑。

    二人正在为难,忽听就在自己藏身的房廊下,有一阵开门声和拖着鞋走道儿的踢跶声。精一忙将仁虎一拉,同时向屋脊一伏身。此时月落西廊,他们却正在东房脊上站着,方才开门走道的那个人,虽在他们脚下,可是能从对面墙上看到他们的身影。

    这也是事有凑巧,出来那个人名叫黄鼠狼杨浪,现在柳花娘部下当一名小头目。此人虽无甚出奇本领,却是一名多年的积贼。江湖上的一切他都解得,又兼生性机灵诡诈,所以职位虽低,却颇得柳花娘信用。他方才从睡梦中直逼得肚子胀疼,一睁眼,立刻翻身爬下床来,开了门,便打算在廊下先撒一泡尿。他是从漆黑的屋里走来,门外月光照耀,眼前一亮,目中自然分外清楚。当他开门之时,尚未跨出门外,偶一抬头,就见对面廊壁上,有一对人影倏地一闪,向下一矮,便看不见了。他略一捉摸,便明白自己站着的屋脊上准有了夜行人。

    好个黄鼠狼!不动声色,依旧撒他的尿,撒完了仍旧走进屋去。一进屋内,他却立即从后窗爬了出去,转弯抹角,他一直就奔了那座桂花厅。

    厅内住了一位贵客,人称飞刀僧净空大师,又称无敌禅师。此人原是长江一带的大盗,借名出家,仍是做那杀人越货的买卖。太平军起,收罗江湖豪客,此人也投在杨秀清门下,后经杨荐与洪宣娇。洪宣娇赏识他的飞刀,赠了他一个徽号,便是无敌禅师,从此在太平军中威名大振。洪宣娇又派他在各红旗队中巡视监督,俨然成了红旗队指导人物。这几天,他本应巡视到崇阳、通城、义宁一带,但因他和柳花娘的私交甚密,闻听柳花娘现在临湘,也就假公济私地跑到临湘来快活几天。他今晚刚从崇阳一路赶到,方才仁虎在枯庙坐守时所见的那个光头黑影,正是他来访柳花娘。

    他刚从柳花娘的密室里和她畅叙而出,回到桂花厅,尚未安歇,那黄鼠狼就匆匆地溜了进来。一见面,来不及寒暄,便将屋上有人的话说了一遍。又凑到净空耳边说道:“听说上回由县里送了来逃走的那个姓崔的壮丁,还是李三姑的人呢。柳头领怕他是故意窥探,所以将他父兄押在公馆内。今晚这两个来人,说不定又是三姑派来的呢。”

    飞刀僧原知道柳花娘和李三姑有过节儿,一闻此言,立即将搭在床栏上的暗器囊向臂上一套,回手又操起一柄朴刀,问道:“在什么地方?你带路。”

    黄鼠狼忙应道:“您随我来。”

    二人便一前一后,向精一藏身那一带房屋后面走来。二人尚未走到目的地,飞刀僧似乎已有所见。也来不及向黄鼠狼打招呼,立即一声呼叱,如同电光般地飞身上了围墙。

    黄鼠狼正低着头往前走,忽听后面飞刀僧的呼声。刚想回过去看个明白,哪知突从花丛中伸出一只手来,向他肋下一点,黄鼠狼立觉一阵酸软,翻身栽倒。他这里刚一着地,恍惚中已听见飞刀僧的叱骂声自屋面发出,可是时间很快,自己早已一阵迷糊,人事不省。

    飞刀僧跃上墙头,正迎住了仁虎。一个朴刀,一个单刀,就在屋面交上了手。此时精一正想制伏了黄鼠狼,好问明他永福父子被囚之处。不料仁虎在上面不曾稳住身子,被飞刀僧看见追上,二人就动上了手。精一心中一急,暗想今日之来,并非为和人交手,让他一露,别说今天成不了功,以后还难办呢。但是事已至此,没法挽回,心想不如早早脱身,再作计较。于是不再去理黄鼠狼,自己也就飞身上屋,直奔飞刀僧脑后,平伸一剑,向他背上刺去。

    好个飞刀僧,不慌不忙,一刀荡开了仁虎的单刀,顺着势一挫身子,跟着一个大转身,一面躲过背后一剑,一面转了向,立翻右手腕,将朴刀向精一拦腰扫过来。精一一剑刺空,早将宝剑掣回,正好飞刀僧朴刀已到腰间。精一使了个“孤鹤渡寒塘”的招式,悬空横飞到前面的屋面上,一来避过刀锋,二来打算速走。当即随退随向仁虎发了个暗号,叫他快走。

    哪知仁虎斗上火来,竟不肯听他的话,紧手中刀,上中下三路,一口气向飞刀僧扫了过去。飞刀僧心内暗惊,来人好快的手法!但是他久经大敌,何惧一个初出茅庐的仁虎?就连跃带跳,一阵闪避,让过了仁虎的单刀。等到仁虎来势稍竭,他却使了个大鹏展翅,右足独拧,蜷左腿,借着平分两膀之力,右手朴刀就向仁虎肩背砍下。仁虎方向左一闪步,让过了那一刀,不料飞刀僧使的乃是连环八步回龙刀。他要的是敌人向左闪步,他那砍下的刀早从下面向上一撩,同时转向大跨步,刀锋仍复自下而上,重向仁虎当头砍下。差不多的人只能闪过第一刀,却闪不过第二刀。

    这一招原是从长兵器的回马刀中变化来的,当仁虎向左闪步之时,那边的精一却识得飞刀僧这一手,忙招呼仁虎留神敌人回身变换刀法。话未说完,好个飞刀僧,真如蝴蝶翻飞似的那么轻快,第二刀早向仁虎头顶落下。仁虎一听精一招呼,正自心惊,猛见飞刀僧变了步法,还算他不弱,索性再往左更进一步。果然,仁虎一步刚刚跨到,飞刀僧的第二刀早已迎头砍下。幸而仁虎已经跨出那一下的刀锋,不曾上当。精一暗暗叫声:“好险!”

    飞刀僧二刀砍空,仁虎哪还容他再进,早就持刀分心便刺。飞刀僧喝声“来得好”,右手格开仁虎单刀,左手一扬,又喝声“着”,只见寒光一道,直奔仁虎面门。仁虎认为他是暗器,只微微把头偏了一偏,想避过那一手。精一在旁看得真切,认得正是飞刀!知他厉害,恐仁虎有失,自己重又返身跳回那座屋顶。

    这飞刀制法不同,它的刀背和锋刃两面厚薄轻重,极不平匀。练的时候,利用这不平匀的重量,另用手法,发出刀去,能使飞刀以弧形路线飞出击敌,所以他在半途中竟会改变方向,它的厉害处也正在此,因为敌人只向一个方向躲,万料不到它会转了弯。

    此刻,精一见飞刀去势较一般暗器为缓,当初曾听叔父飞天神龙说过此物厉害,所以此刻一见就想了起来,忙一个箭步蹿上去,用剑尖向刀上一撩。那刀正要转弯,被这一撩,虽然撩开,它却并不向精一撩去的方向往旁边落,反倒向剑锋顺流而下,这一来,险些没剁着精一持剑之手。幸而精一功夫精纯,心气不浮,一见刀头下转,立又将手一缩。只听“当啷”一声响,刀落屋面,总算避过了这一刀。

    但是当精一在这边破飞刀的时候,飞刀僧将第二把飞刀早已发出。这和尚一手能连飞三把、连发三手,共是九把,任你头等好汉,如果自己没练过此刀,便没法去破它。精一虽已撩去一把,简直谈不到破它。这第二柄刀却向仁虎中三路飞来。说来神奇,这一切的解法,既不能向旁躲闪,也不能挫腰躲避,因为它到中途一转方向,不是向横里转,便是向下直泻,全看发刀时的手指如何捏法。偏偏仁虎瞎打瞎撞,他忽然平地拔葱,一下腾起五六尺高,算是又避过那一刀。因为这一刀正是向下直泻的,也正是预备敌人挫腰躲避的。可是等到仁虎腾空之后,势必双足落地。正在刚刚着地时节,第三柄飞刀早已对着他立足的地方飞了过来。仁虎这时别说躲闪,便连看也不曾看清,只觉得左足迎面骨上和针扎似的碰了一下,不由“哎呀”一声,还想挣扎,哪里能够,早已立不住脚,一歪身,直从屋面上咕碌碌滚到下面院子里。

    精一见仁虎受伤栽倒,大吃一惊,还想去救。哪知飞刀僧早有准备,知道仁虎中刀,绝难逃走,便想再擒精一,于是他虚张声势地一边向精一近上来,一边大喊道:“下面把这小子捆结实了,等洒家擒住此贼,一同处理。”

    他这一喊,精一认为下面已有准备,原想下去救走仁虎,却被这句话吓住了。此刻,他一面敌住飞刀僧,一面找出路。毕竟精一精细,觉得孤身在此,占不了便宜,不肯做孤注一掷之举,不如回去再说,想罢,他一咬牙,以进为退,施展出他本门绝招“白鹤三梳翎”的招数,左手骈二指,右手持宝剑,左右大开门,斜身飞纵,向着敌人前后左右一路砍刺劈点,两臂同时发挥力量。这一来,飞刀僧便相形见绌,稍微向后退了几步,露出一点空隙。精一也不开口,蓦地一个“怒蛟出洞”,向对面三丈来远近的花墙,平空纵了出去。飞刀僧一见敌人轻功如此高妙,不由心内一惊。身形略一停滞,精一早又连蹿带蹦,出了公馆。精一一咬牙,加紧足下功夫,真和飞一般地逃出了城去。

    飞刀僧本想追下去,一来已经捉住一人,二来照敌人这等功夫,自己追上去也不见得定占便宜,还不如先看看捉住这一个吧。他就一纵身跳落院中。果然离院子不远的门洞口躺着一人,正是方才中刀的那一个少年。原来,和尚的飞刀原分有毒、无毒两种,此番他使的乃是有毒的一种,不过,这种毒还不是见血封喉的那么霸道,仅仅中刀之后,昏迷不醒,如果不予医治,也须经过七天才至不救。飞刀僧先在地上找齐了三柄飞刀,然后慢腾腾地走到仁虎跟前,也用不着捆绑,一提仁虎的腰带,将他提到自己屋里,才找一根粗绳,给他来了个五花大绑,放在床脚后地上。此时自己也觉得困了,向床上一仰,兀自呼呼睡去。

    可笑公馆里这班小长毛儿,睡得那么沉,屋顶上三人斗了半天,飞刀僧又大呼小叫的,竟都不曾听见,知道这档事儿的,也只有黄鼠狼一人,此时又被精一点了哑穴,瞪着眼讲不出话来。直到次晨,有一个花匠看见他躺在花丛里,睁着大眼,不像醒着,又不像睡着,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又一句话也不说,倒像中了邪似的,立刻去报告头目。

    大家来一看,有几个在江湖上混过的人,知他被高手点了哑穴,只没法解救。一会闹到柳花娘耳内,命人搭进去一看,可不是吗?柳花娘先将他解救过来,然后问他被何人所点。黄鼠狼才将昨晚的事说了一遍。可是以后的事,他可说不上来了。

    柳花娘一听,心中奇怪:“既有此事,怎的到这时飞刀僧还不来告诉我?”于是忙命人去请飞刀僧。原来飞刀僧正睡得香甜呢,一听柳花娘呼唤,忙不迭翻身坐起,往床脚后一看,仁虎依然昏迷不醒。飞刀僧自以为这次刚到公馆,便替柳花娘捉了一个飞贼,据说还是李三姑派来的奸细,柳花娘得知此事,正不知如何高兴感谢呢!于是穿好衣服,兴兴头头地提了仁虎,向上房走去。

    一到大厅上,柳花娘已等得不耐烦了,正要问他夜来之事,见他手中提了一个人,走到面前,飞刀僧大模大样的,才将仁虎往地上一扔,柳花娘随着他的手,留神看去,不由惊得跳了起来!可不是前天跑了的崔仁虎吗?又往他浑身上下一看,只见仁虎双目紧闭,面色青黄,周身夜行衣裤,只是左裤腿上扎破了一个小窟窿,还潺潺地望外冒着鲜血,知他中了飞刀,忙回头向飞刀僧问道:“你用的有毒的还是无毒的?”

    飞刀僧见她并不夸赞,单问有毒无毒,心中未免不快,懒懒地答道:“倒是有点儿毒。”

    谁知,他阴不搭地说了这一句,柳花娘立时花容变色,忙向左右侍婢一努嘴,立即过来两名,将仁虎抬了进去。飞刀僧一见,还摸不着头脑,忽见柳花娘向他淡然一笑说道:“快取出解药来,快!快!唉,怎么把他给打伤了?”

    飞刀僧一听,这才想到昨晚黄鼠狼曾对自己说过,姓崔的少年逃失那档事,心中想道:“原来正是她心上人儿!他妈的,倒成了我的不是了。”心里说不出的别扭,当了人又不好嚷,看来不解救是不行的,便懒懒地从身边摸出一个小瓶儿来,又要过一个小银杓儿,撮了些药在里面,冷冷地交给柳花娘。

    好在柳花娘知道怎样敷药,不过自己却没有这种灵药,不得不向他要药罢了。此时接药到手,喜孜孜地向飞刀僧一笑,也顾不得再问昨晚之事,立即带了两名贴身侍婢,匆匆到后面给仁虎上药去了。

    暂不提柳花娘如何医治崔仁虎,先说李三姑派去的头目,到了崔家,探知崔家最近出了事故,崔家人多避往亲戚家去等情,匆匆地回报李三姑。李三姑闻报,自然心中挂念,决定请真真留守巴陵,自己带了两名侍婢、六名头目,当日骑了牲口,忙向临湘县鸭关矶奔去。

    毕竟李三姑如何搭救崔家父子,如何与柳花娘争夺崔仁虎,柳花娘如何陷害李三姑,以及志精一兄妹相逢,武当掌门人飞天神龙被擒等紧张场面,请看续编的《炼魂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