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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问易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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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解】

    《问易篇》与《周公篇》存在较为明显的逻辑关联。如果说《周公篇》侧重阐发周公圣道之用,那么《问易篇》则侧重探寻周公圣道之源。圣人之所以能够德合天地、成就大道,皆仰赖于精研《周易》的深邃与精微。《周易》是连接天地大德与人世正道的重要枢机与纽带。《问易篇》较诸《周公篇》,更为侧重于《周易》之道对立德修身的启发,对治国安邦的助益。先圣参悟《周易》之旨,经则有《春秋》,典则有《尚书》。王通敬承《周易》之旨,依《春秋》之例而成《元经》,遵《尚书》之体而成《续书》,意欲浚儒家思想之源泉,立是非正道之公义,备圣王贤臣之哲思,成帝制王道之大用。因此,王通意在通过正本清源之法,重振儒家正道。《问易篇》中有较多内容是围绕其《续书》《元经》的体例与内容展开的。与其说王通是在阐述《续书》《元经》的体例与内容,不如说他更是在约世人以文、成世人以礼,明之以王道经制,晓之以善恶褒贬,使长久饱受离乱而乖离日久的人心重归正道。盛赞两汉之制、标举太和之政,更哀伤惠怀之乱、感叹隋炀之败。面对社会儒、释、道三教并行的局面,并未简单予以否定,抑或流于空疏的说教,而是回归人道,以人为本,可谓睿智而深沉。此外,《问易篇》中也载录了王通从《周易》中体悟到的出处之道,动静之宜,因此进退交接,皆能圆融周洽而不违中道。

    5.1 刘炫问《易》①。子曰:“圣人于《易》,没身而已②,况吾侪乎③?”炫曰:“吾谈之于朝,无我敌者。”子不答。退谓门人曰:“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④。”

    【注释】

    ①刘炫(xuàn):见4.21条注。

    ②没(mò)身:终身。

    ③吾侪(chái):我辈,我们。《左传·宣公十一年》:“吾侪小人,所谓取诸其怀而与之也。”

    ④“默而成之”三句:《周易·系辞上》:“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唐孔颖达疏云:“若能顺理足于内,默然而成就之,暗与理会,不须言而自信也。存乎德行者,若有德行则得默而成就之,不言而信也;若无德行则不能然。此言德行据贤人之德行也。前《经》‘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谓圣人也。”

    【译文】

    刘炫问《周易》。文中子说:“圣人修习《周易》,都要终身钻研,更何况我们呢?”刘炫说:“我在朝堂上谈论《周易》,没有人能比得上我。”文中子没有回答。回来对门生说:“默然明理达道,不用言语自能令人深信不疑,做到这些的关键是有德行。”

    5.2 魏徵曰:“圣人有忧乎?”子曰:“天下皆忧,吾独得不忧乎?”问疑。子曰:“天下皆疑,吾独得不疑乎?”徵退,子谓董常曰:“乐天知命,吾何忧①?穷理尽性②,吾何疑?”常曰:“非告徵也,子亦二言乎③?”子曰:“徵所问者迹也④,吾告汝者心也⑤。心、迹之判久矣⑥,吾独得不二言乎?”常曰:“心、迹固殊乎?”子曰:“自汝观之则殊也,而适造者不知其殊也⑦,各云当而已矣。则夫二未违一也⑧。”李播闻而叹曰⑨:“大哉乎!一也。天下皆归焉,而不觉也。”

    【注释】

    ①乐天知命,吾何忧:实模仿《周易·系辞上》:“乐天知命,故不忧。”唐孔颖达疏云:“顺天施化,是欢乐于天;识物始终,是自知性命。顺天道之常数,知性命之始终,任自然之理,故不忧也。”

    ②穷理尽性:《周易·说卦》:“和顺于道德而理于义,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东晋韩康伯注云:“命者,生之极,穷理则尽其极也。”

    ③二言:阮逸注云:“前云有忧疑,后云无忧疑,是二言。”即两种说法。

    ④迹:阮逸注云:“举天下物情之动而圣人应之曰‘迹’。”即外在表象。

    ⑤心:阮逸注云:“以一性之本合乎天命曰‘心’。”即内在本质。

    ⑥心、迹之判久矣:阮逸注云:“自周公已来心、迹分。”判,分离,分开。

    ⑦适造者不知其殊也:阮逸注云:“适造,谓我适至于道,乘时而用,则安知心与迹果殊哉!”即至道之人不知心、迹之殊。

    ⑧二未违一:阮逸注云:“言则二,道则一也。”一,即天下大道。

    ⑨李播:阮逸注云:“亦门人,未见传。”《旧唐书·隐逸传》载:“(王绩)少与李播、吕才为莫逆之交。”

    【译文】

    魏徵问:“圣人会忧虑吗?”文中子说:“天下人都会忧虑,我又怎么会不忧虑呢?”又问疑惑。文中子说:“天下人都会疑惑,我又怎么会不疑惑呢?”魏徵告退,文中子对董常说:“我乐天知命,有什么忧虑的呢?我穷理尽性,有什么疑惑的呢?”董常说:“这不是您告诉魏徵的话,您难道有两种说法吗?”文中子说:“魏徵问的是外在表象,我告诉你的是内在本质。本质与表象分离已经很久了,我又怎么会没有两种说法呢?”董常问:“本质与表象原本就是不同的吗?”文中子说:“在你看来是不同的,而在至道之人看来则是相同的,两种说法皆各有其理。并且这两种说法并未违背天地间的大道。”李播听闻后感叹道:“大道真是伟大啊!天下万物皆归结于此,而人们却没有察觉。”

    5.3 程元问叔恬曰①:“《续书》之有志有诏,何谓也?”叔恬以告文中子。子曰:“志以成道,言以宣志。诏其见王者之志乎?其恤人也周,其致用也悉②。一言而天下应,一令而不可易。非仁智博达,则天明命③,其孰能诏天下乎?”叔恬曰:“敢问策何谓也?”子曰:“其言也典,其致也博,悯而不私,劳而不倦,其惟策乎?”

    【注释】

    ①程元:见2.29条注。

    ②致用:《周易·系辞上》:“备物致用,立成器以为天下利,莫大乎圣人。”唐孔颖达疏云:“谓备天下之物,招致天下所用,建立成就天下之器以为天下之利。”即供人取用。此指满足百姓需求。

    ③则天:取法上天。《论语·泰伯》:“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西汉孔安国注云:“则,法也。”

    【译文】

    程元问叔恬:“《续书》中的‘志’和‘诏’有何内涵?”叔恬转告文中子。文中子说:“‘志’用来成就王道,‘言’用来宣扬志。‘诏’体现的应该是王者之志吧?抚恤百姓周到全面,充分满足百姓需求。只要说话就会天下响应,只要下令必定不可更改。若不是仁德睿智、广博通达,取法上天、明达天命,又有谁能诏令天下呢?”叔恬说:“请问‘策’有何内涵?”文中子说:“言辞典雅,用途广泛,怜悯百姓而没有私心,劳于政事而不知疲倦,这就是‘策’吧?”

    5.4 子曰:“《续书》之有命①,邃矣②!其有君臣经略当其地乎!其有成败于其间,天下悬之,不得已而临之乎③!进退消息④,不失其几乎⑤!道甚大,物不废⑥,高逝独往⑦,中权契化⑧,自作天命乎!”

    【注释】

    ①命:阮逸注云:“天爵、人爵皆为命也。”

    ②邃(suì):深远。

    ③临:此指治理、管理。《诗经·鲁颂·宫》:“上帝临女,无贰尔心。”

    ④进退消息:此指治理规划。与上文“经略”“临之”相对。

    ⑤几:微,端倪。《周易·系辞下》:“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唐孔颖达疏云:“言君子既见事之几微,则须动作而应之,不得待终其日。”

    ⑥道甚大,物不废:《周易·系辞下》:“危者使平,易者使倾。其道甚大,百物不废。惧以终始,其要无咎,此之谓易之道也。”唐孔颖达疏云:“言《易》道功用甚大,百种之物赖之,不有休废也。”

    ⑦高逝:高隐,隐居。独往:独来独往,超脱万物。

    ⑧中(zhòng)权:合宜。《论语·微子》:“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身中清,废中权。”契化:契合万物。化,指万物。

    【译文】

    文中子说:“《续书》中的‘命’寓意深远!有君臣经营谋划治理他们自己国土的!有天下安危悬于成败之间,于是不得已而治理天下的!他们的治理规划,不错失任何细微之处!其功用甚大,万物皆仰赖此道,圣人高隐超脱,处事合乎时宜契合万物,这是自己创造天命啊!”

    5.5 文中子曰:“事者①,其取诸仁义而有谋乎?虽天子必有师,然亦何常师之有②?唯道所存。以天下之身③,受天下之训,得天下之道,成天下之务,民不知其由也,其惟明主乎?”

    【注释】

    ①事:阮逸注云:“《续书》有事。”即《续书》载录之事。

    ②何常师之有:《论语·子张》:“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西汉孔安国注云:“无所不从学,故无常师也。”意在说明没有固定的学习对象,即无所不学。常师,固定的老师。

    ③天下之身:担当天下大任之身,指天子。

    【译文】

    文中子说:“《续书》载录之事,应该都是取之于仁义而又兼有谋略吧?纵然是天子也必定有老师,然而又哪有固定的老师呢?只要是有道之人就行。以担当天下大任之身,接受天下之人的教诲,得到治理天下的方法,成就天下大治的功业,小民百姓不知其中原委,只有明主才能做到吧?”

    5.6 文中子曰:“广仁益智,莫善于问①;乘事演道②,莫善于对③。非明君孰能广问!非达臣孰能专对乎④!其因宜取类,无不经乎⑤!洋洋乎⑥!晁、董、公孙之对⑦。”

    【注释】

    ①问:阮逸注云:“《续书》有问。”

    ②乘:依托。演:阐述。

    ③对:阮逸注云:“《续书》有对。”

    ④专对:独立应对问答。《论语·子路》:“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

    ⑤经:阮逸注云:“经营。”即谋划。

    ⑥洋洋:《尚书·伊训》:“圣谟洋洋,嘉言孔彰。”西汉孔安国注云:“洋洋,美善。言甚明可法。”

    ⑦晁:晁错。见4.37条注。董:董仲舒(前179——前104),广川(今河北枣强)人。汉景帝时任博士,讲授《春秋公羊传》。元光元年(前134),武帝下诏征求治国方略,董仲舒上《举贤良对策》,其“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主张为汉武帝采纳,使儒学成为中国社会正统思想。元朔四年(前125),任胶西王刘端国相,四年后辞官归家。朝廷每有大事,仍会派遣使者听取其建议。《汉书》卷五十六有传。公孙:公孙弘(前200——前121),名弘,字季,齐地菑川薛(今山东滕州)人。汉武帝时征为博士,十余年之中,从待诏金马门擢升为三公之首,封平津侯。历任左内史、御史大夫、丞相等职。汉武帝元狩二年(前121)离世,谥号“献侯”。《汉书》卷五十八有传。

    【译文】

    文中子说:“宣扬仁德、增进智慧,没有什么比‘问’更好的了;依托世事、阐述大道,没有什么比‘对’更好的了。如果不是明君,谁能广泛征求意见!如果不是贤臣,谁能独立应对问答!按照具体情况选取事类,无不谋划周全!晁错、董仲舒、公孙弘的对问,真是美善嘉言!”

    5.7 文中子曰:“有美不扬,天下何观?君子之于君,赞其美而匡其失也①。所以进善不暇,天下有不安哉?”

    【注释】

    ①赞:阮逸注云:“《续书》有赞。”

    【译文】

    文中子说:“有美善之举而不颂扬,天下百姓以什么为榜样呢?君子对于君主,应当赞扬他的美善之举,匡正他的过失之处。因此君子忙于进呈善言而没有空闲,这天下哪有不安定太平的?”

    5.8 文中子曰:“议①,其尽天下之心乎?昔黄帝有合宫之听,尧有衢室之问,舜有总章之访②,皆议之谓也。大哉乎!并天下之谋,兼天下之智,而理得矣,我何为哉③?恭己南面而已④。”

    【注释】

    ①议:阮逸注云:“《续书》有议。”《周易·系辞上》:“拟之而后言,议之而后动。”唐孔颖达疏云:“谓欲动之时,必议论之而后动也。”

    ②合宫、衢室、总章:合宫,相传为黄帝的明堂。衢室,相传尧征询民意之地。总章,为明堂别称。皆为听取意见之处。《管子·桓公问》:“黄帝立明台之议者,上观于贤也;尧有衢室之问者,下听于人也;舜有告善之旌,而主不蔽也;禹立谏鼓于朝,而备讯也。”

    ③我:此指君主。

    ④恭己南面而已:《论语·卫灵公》:“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

    【译文】

    文中子说:“议,应该是访尽天下百姓的心声吧?从前黄帝在合宫听取意见,尧在衢室询问下情,舜在总章访求民意,这都是‘议’。真是伟大啊!能够集合天下的谋略与智慧,掌握天下至理,君主又需要做什么呢?垂拱而治就可以了。”

    5.9 子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①’,言道之难进也②。故君子思过而预防之,所以有诫也③。切而不指④,勤而不怨,曲而不谄,直而有礼,其惟诫乎?”

    【注释】

    ①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尚书·大禹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唐孔颖达疏云:“民心惟甚危险,道心惟甚幽微。危则难安,微则难明。汝当精心,惟当一意,信执其中正之道,乃得人安而道明耳。”

    ②进:此指进取、求取。

    ③诫:阮逸注云:“《续书》有诫。”

    ④切:阮逸注云:“至。”即切至、恳切周全。指:阮逸注云:“讦。”即批评指责。

    【译文】

    文中子说:“‘民心惟甚危险,道心惟甚幽微’,说的是大道求取之难。因此君子反思过错而努力预防,所以《续书》有‘诫’。恳切周到而不批评指责,精勤奋勉而不心怀劳怨,言辞婉转而不阿谀谄媚,方正刚直而能彬彬有礼,这应该就是‘诫’吧?”

    5.10 子曰:“改过不吝无咎者①,善补过也②。古之明王,讵能无过③?从谏而已矣④。故忠臣之事君也,尽忠补过⑤。君失于上,则臣补于下;臣谏于下,则君从于上。此王道所以不跌也⑥。取泰于否⑦,易昏以明,非谏孰能臻乎⑧?”

    【注释】

    ①改过不吝:《尚书·仲虺之诰》:“用人惟己,改过不吝。”唐孔颖达疏云:“用人之言,惟如己之所出;改悔过失,无所吝惜。”

    ②善补过也:《周易·系辞上》:“无咎者,善补过也。”

    ③讵(jù):岂,难道。

    ④谏:阮逸注云:“《续书》有谏。”

    ⑤尽忠补过:见2.27条“进思尽忠,退思补过”注。

    ⑥跌:此谓衰落。

    ⑦泰:此指有利。否(pǐ):此指不利。

    ⑧臻(zhēn):达到,实现。

    【译文】

    文中子说:“改正过失无所吝惜的人不会有大的失误,这是因为他们善于弥补过失。古时明君,岂能没有过错?能够听从谏言而已。因此忠臣奉侍君主,应当尽忠职守、弥补过失。君主有过于上,臣子弥补于下;臣子谏言于下,君主听从于上。这就是王道不衰的原因。从不利中寻求有利,把混乱的局面变得清明,如果不靠‘谏’,还有什么能达到这一点?”

    5.11 文中子曰:“晋而下,何其纷纷多主也①!吾视惠、怀伤之②,舍三国,将安取志乎③?三国何其孜孜多虞乎④!吾视桓、灵伤之⑤,舍两汉,将安取制乎⑥?”

    【注释】

    ①纷纷多主:指江山易主,王朝更迭频繁。

    ②惠:指晋惠帝。见1.8条注。怀:晋怀帝(284——313),司马炽,字丰度。晋武帝司马炎第二十五子,西晋王朝第四位皇帝。永嘉元年(307)即位,太傅东海王司马越辅政。时五胡之乱萌动,皇室斗争日炽。永嘉五年(311),司马越卒,又太尉王衍为石勒败于宁平城,汉昭武帝刘聪趁势攻破洛阳,造成永嘉之乱,晋怀帝被俘。建兴元年(313),为刘聪毒杀。《晋书》卷五有《孝怀帝纪》。

    ③舍三国,将安取志乎:阮逸注云:“三国各有平天下之志。此又明《续书》有志。”

    ④孜孜:勤勉,不懈怠。见4.40条注。虞:权谋,谋略。

    ⑤桓:汉桓帝刘志(132——168),蠡吾侯刘翼之子。本初元年(146)为梁冀拥立即位,梁太后临朝听政,外戚梁冀掌握大权。延熹二年(159),依靠宦官单超等诛梁冀,朝政转入宦官之手,由于宦官肆虐,党同伐异,直接导致世家大族与太学生激烈反抗,造成“党锢之祸”。在位期间,贪腐盛行,卖官鬻爵,荒淫无度,宫女多达五六千人。《后汉书》卷七有《孝桓帝纪》。灵:汉灵帝刘宏(156——189),建宁元年(168)为外戚拥立即位。耽于安乐,重用宦官,搜刮钱财,卖官鬻爵。在位晚期,爆发黄巾起义。《后汉书》卷八有《孝灵帝纪》。

    ⑥舍两汉,将安取制乎:阮逸注云:“七制之主,可以垂法。此又明《续书》有制也。”七制之主,见1.32条注。

    【译文】

    文中子说:“晋朝以后,王朝更迭何其频繁!我看到晋惠帝、晋怀帝之事就无比伤心,除了三国,又有谁抱有平定天下的大‘志’呢?然而三国是多么忙于权谋欺诈啊!我看到汉桓帝、汉灵帝之事就无比伤心,除了两汉明主,又有谁能胸怀澄清天下的宏‘制’呢?”

    5.12 子谓:“太和之政近雅矣①,一明中国之有法②。惜也,不得行穆公之道③。”

    【注释】

    ①太和之政:见2.52条“魏孝文”注。雅:此指传统中原王朝的王道正统。

    ②一明中国之有法:阮逸注云:“中国久无定主,孝文立二十余年,造明堂,祀圜丘,置职制,定律令,举兵百万伐江南,其后宣武、孝明皆能修太和之政,是中国之法也。”

    ③穆公:晋阳穆公。见1.1条注。

    【译文】

    文中子说:“孝文帝的太和之政已经接近王道正统,全面彰明中原传统的古制礼法。可惜的是,没有施行晋阳穆公的主张。”

    5.13 程元曰:“三教何如①?”子曰:“政恶多门久矣②。”曰:“废之何如?”子曰:“非尔所及也③。真君、建德之事④,适足推波助澜、纵风止燎尔。”

    【注释】

    ①三教:阮逸注云:“儒、老、释。”即儒、道、释。结合下文“政恶多门”,此处三教,似当为三教并行。

    ②多门:阮逸注云:“教不一则政多门。”

    ③非尔所及也:《论语·公冶长》:“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

    ④真君:阮逸注云:“后魏太武年号也,时崇道教,毁佛法。”建德:阮逸注云:“后周武帝年号也,毁释、老二教,隋公辅政,特更兴之,是暂废而愈盛,若波澜风燎尔。”

    【译文】

    程元问:“儒、道、释三教并行如何?”文中子说:“三教并行扰乱为政已经很久了。”程元问:“直接废除如何?”文中子说:“这不是你所能办到的。真君、建德年间之事,反而推波助澜、鼓风灭火适得其反。”

    5.14 子读《洪范谠议》①,曰:“三教于是乎可一矣②。”程元、魏徵进曰:“何谓也?”子曰:“使民不倦③。”

    【注释】

    ①《洪范谠议》:阮逸注云:“安康献公撰《皇极谠议》”。见1.1条注。

    ②三教于是乎可一矣:阮逸注云:“《洪范》五‘皇极’者,义贵中道尔。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人者,天地万物中和之物也。教虽三而人则一矣。”

    ③使民不倦:《周易·系辞下》:“神农氏没,黄帝、尧、舜氏作,通其变,使民不倦。”唐孔颖达疏云:“事久不变则民倦而穷,今黄帝、尧、舜之等,以其事久或穷,故开通其变,量时制器,使民用之日新,不有懈倦也。”即开通变革,为民造福,使百姓不劳苦倦怠。上文《洪范谠议》主中和之道,人为中和之物,教虽三而人则一,是故人道实为三教之共旨。“使民不倦”当系昌明人道,为民谋福。

    【译文】

    文中子读《洪范谠议》,说:“儒、道、释三教这样就可以统一了。”程元、魏徵上前问:“为何这样说?”文中子说:“开通变革,为民谋福,使百姓不劳苦倦怠。”

    5.15 贾琼习《书》①,至《郅恽之事》②,问于子曰:“敢问事、命、志、制之别③。”子曰:“制、命,吾著其道焉;志、事,吾著其节焉。”贾琼以告叔恬,叔恬曰:“《书》其无遗乎?《书》曰:‘惟精惟一,允执厥中④。’其道之谓乎?《诗》曰:‘采葑采菲,无以下体。’其节之谓乎?”⑤子闻之曰:“凝其知《书》矣。”

    【注释】

    ①《书》:《续书》。

    ②《郅恽(zhì yùn)之事》:《续书》之篇名。郅恽,阮逸注云:“郅恽,王莽时上书曰:‘汉祚久长,神器有命,不可虚受。上天垂戒,欲误陛下,宜即臣位。’莽怒,胁恽,令称病。恽骂曰:‘所言皆天命也,非狂人造焉。’莽终不敢害。”

    ③事:阮逸注云:“事者,谓行事之迹也。”命:阮逸注云:“命者,谓事应天命者也。”志:阮逸注云:“志者,谓志蕴于心也。”制:阮逸注云:“制者,谓志行于礼义者也。”

    ④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见5.9条“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注。

    ⑤“《诗》曰”四句:实模仿《论语·学而》:“《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左传·僖公三十三年》:“《诗》曰:‘采葑采菲,无以下体。’君取节焉可也。”西晋杜预注云:“言可取其善节。”采葑(fēng)采菲,无以下体,《诗经·邶风·谷风》首章诗句。

    【译文】

    贾琼修习《续书》,读到《郅恽之事》,向文中子请教说:“请问事、命、志、制的区别。”文中子说:“制、命,我用来记录人的思想;志、事,我用来记录人的品节。”贾琼把这些告诉了叔恬,叔恬说:“《续书》应该没有遗漏什么吧?《尚书》说:‘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这说的应该就是道吧?《诗经》说:‘采葑采菲,无以下体。’这说的应该就是节吧?”文中子听闻后说:“王凝应该是懂得《续书》的要义了。”

    5.16 子曰:“事之于命也①,犹志之有制乎②!非仁义发中③,不能济也。”

    【注释】

    ①事、命:皆为《续书》中之“事”“命”。

    ②志、制:皆为《续书》中之“志”“制”。

    ③发中:阮逸注云:“事与志,发乎中;命与制,形于外。”即发自内心。

    【译文】

    文中子说:“《续书》中的‘事’与‘命’,就好比‘志’与‘制’的关系!如果不是仁义发自内心,是达不到这种境界的。”

    5.17 子曰:“达制、命之道,其知王公之所为乎①?其得变化之心乎②?达志、事之道,其知君臣之所难乎?其得仁义之几乎?”

    【注释】

    ①达制、命之道,其知王公之所为乎:阮逸注云:“已形于外,则心可知矣。”

    ②变化:《周易·乾卦》彖传:“乾道变化,各正性命。”唐孔颖达疏云:“言乾之为道,使物渐变者,使物卒化者,各能正定物之性命。”即遵循天道,教化万物。

    【译文】

    文中子说:“明达《续书》中‘制’‘命’的思想,应该就懂得了天子和公卿的要务了吧?应该就掌握了教化的本质了吧?明达《续书》中‘志’‘事’的思想,应该就懂得了君主和臣子的难处了吧?应该就掌握了仁义的要义了吧?”

    5.18 子曰:“处贫贱而不慑①,可以富贵矣;僮仆称其恩,可以从政矣②;交游称其信③,可以立功矣。”

    【注释】

    ①慑:阮逸注云:“无陨获,必不骄矜。”陨获,《礼记·儒行》:“儒有不陨获于贫贱,不充诎于富贵。”东汉郑玄注云:“陨获,困迫失志之貌也。”即困顿而丧失志气。

    ②僮仆称其恩,可以从政矣:阮逸注云:“恩及贱,况良民乎?”童仆,奴仆。

    ③交游:相互交往的朋友。

    【译文】

    文中子说:“贫困时不丧失志气,这样的人能够变得富贵;奴仆都称颂他的恩德,这样的人能够为官从政;朋友都称赞他的信义,这样的人能够建功立业。”

    5.19 子曰:“爱名尚利,小人哉!未见仁者而好名利者也。”

    【译文】

    文中子说:“爱慕虚名,崇尚利益,真是小人啊!没见过仁义之人喜好名利的。”

    5.20 贾琼问君子之道。子曰:“反是不思,亦已焉哉①。”

    【注释】

    ①反是不思,亦已焉哉:《诗经·卫风·氓》卒章诗句。阮逸注云:“言必反复思其所行之道,苟不思则已矣。”

    【译文】

    贾琼问君子之道。文中子说:“若不反复思考,则无法求得。”

    5.21 子见缞绖而哭不辍者①,遂吊之。问丧期,曰:“五载矣。”子泫然曰②:“先王之制,不可越也。”

    【注释】

    ①缞(cuī):即斩衰(cuī),粗麻布做成的丧服,服三年之丧所穿的重孝之服。《左传·襄公十七年》:“齐晏桓子卒,晏婴粗缞斩。”古代丧服有五等,以亲疏为差,由重至轻为: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绖(dié):古代丧服上的麻制带子,系在头上为“首绖”,系在腰间为“腰绖”。

    ②泫(xuàn)然:流泪的样子。见1.5条注。

    【译文】

    文中子见到身穿重孝之服哭泣不止的人,便前去吊唁。询问服丧多久,回答说:“五年了。”文中子流着眼泪说:“先王礼制,不可逾越。”

    5.22 楚公问用师之道。子曰:“行之以仁义。”①曰:“若之何决胜?”子曰:“莫如仁义。过此,败之招也。”

    【注释】

    ①“楚公问用师之道”三句:实模仿《论语·颜渊》:“子张问政。子曰:‘居之无倦,行之以忠。’”楚公,考《天地篇》可知文中子未应杨玄感之召,故此楚公似当为杨素。

    【译文】

    楚公杨素问用兵之法。文中子说:“以仁义统兵打仗。”问:“怎样才能取胜呢?”文中子说:“没有比仁义更好的了。否则就会招致失败。”

    5.23 子见耕者必劳之①,见王人必俯之②。乡里不骑,鸡初鸣则盥漱具服。铜川夫人有病③,子不交睫者三月④。人问者送迎之,必泣以拜。

    【注释】

    ①劳:阮逸注云:“慰劳。”

    ②王人:指官员。俯:阮逸注云:“俯偻避之。”

    ③铜川夫人:见2.53条注。

    ④交睫:指睡觉。

    【译文】

    文中子见到耕种之人必定前去慰劳,见到为官之人必定俯身避于路旁。在乡里从不骑马,公鸡初次鸣叫就洗漱穿戴整齐。母亲患病,文中子三个月没有安睡。有人探问必定亲自送迎,流泪拜谢。

    5.24 子曰:“史传兴而经道废矣①,记注兴而史道诬矣②。是故恶夫异端者③。”

    【注释】

    ①史传兴而经道废矣:阮逸注云:“若《史记》先黄老后《六经》,是‘废’也。”

    ②记注兴而史道诬矣:阮逸注云:“若裴松之注《三国志》,反毁陈寿,是‘诬’也。”诬,抹杀,消逝。

    ③恶夫异端者:《论语·为政》:“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译文】

    文中子说:“史传兴盛而经道就荒废了,记注兴盛而史道就消逝了。因此憎恶异端。”

    5.25 薛收曰:“何为命也?”子曰:“稽之于天①,合之于人,谓其有定于此而应于彼②,吉凶曲折,无所逃乎!非君子,孰能知而畏之乎③?非圣人,孰能至之哉④?”薛收曰:“古人作元命⑤,其能至乎?”子曰:“至矣。”

    【注释】

    ①稽:同。与下文“合”相对。《老子》第六十五章:“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知此两者,亦稽式。”三国王弼注云:“稽,同也。”

    ②此:阮逸注云:“人事也。”彼:阮逸注云:“天时也。”

    ③畏之:畏天命。《论语·季氏》:“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

    ④非圣人,孰能至之哉:《周易·说卦》:“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幽赞于神明而生蓍,参天两地而倚数,观变于阴阳而立卦,发挥于刚柔而生爻,和顺于道德而理于义,穷理尽性以至于命。”

    ⑤作元命:自作元命。《尚书·吕刑》:“惟克天德,自作元命,配享在下。”西汉孔安国注云:“凡明于刑之中,无择言在身,必是惟能天德,自为大命,配享天意,在于天下。”

    【译文】

    薛收问:“什么是命?”文中子说:“命上同天道,下合人事,‘人之所为’皆与‘天之所降’对应,吉凶祸福、时运顺逆,皆无法逃避!若不是君子,谁能知晓敬畏天命呢?若不是圣人,谁能洞悉天命之玄妙呢?”薛收问:“古人自作元命,达到这个境界了吗?”文中子说:“达到了。”

    5.26 贾琼曰:“《书》无制而有命①,何也?”子曰:“天下其无主而有臣乎②?”曰:“两汉有制、志,何也?”子曰:“制,其尽美于恤人乎③?志,其惭德于备物乎④?”

    【注释】

    ①《书》无制而有命:阮逸注云:“魏而下,《续书》无制而有命。”

    ②天下其无主而有臣乎:阮逸注云:“汉制以亡,独臣尚能禀命尔。”即汉亡以后,无明君而尚有贤臣。

    ③制,其尽美于恤人乎:阮逸注云:“汉七主本以忧民而作制。”

    ④惭德:《尚书·仲虺之诰》:“成汤放桀于南巢,惟有惭德。”即德行有亏。备物:即“备物致用”。此指为政。

    【译文】

    贾琼问:“《续书》后来无‘制’却有‘命’,这是为何?”文中子说:“应该是天下没有明君而有贤臣吧?”问:“两汉有‘制’‘志’,这是为何?”文中子说:“之所以有‘制’,应该是赞颂他们抚恤百姓吧?之所以有‘志’,应该是批评他们为政无德吧?”

    5.27 薛收曰:“帝制其出王道乎①?”子曰:“不能出也。后之帝者,非昔之帝也。其杂百王之道②,而取帝名乎?其心正,其迹谲③。其乘秦之弊,不得已而称之乎?政则苟简④,岂若唐、虞、三代之纯懿乎⑤?是以富人则可,典礼则未⑥。”薛收曰:“纯懿遂亡乎?”子曰:“人能弘道⑦,焉知来者之不如昔也⑧?”

    【注释】

    ①帝制其出王道乎:阮逸注云:“问汉制出三王之道否乎?”

    ②百王:指历代君王。

    ③谲(jué):《论语·宪问》:“子曰:‘晋文公谲而不正,齐桓公正而不谲。’”东汉郑玄注云:“谲者,诈也。”

    ④苟简:《庄子·天运》:“古之至人,假道于仁,托宿于义,以游逍遥之虚,食于苟简之田,立于不贷之圃。”即苟且简略,草率简陋。

    ⑤纯懿(yì):纯粹美好。

    ⑥典礼:《周易·系辞上》:“圣人有以见天下之动,而观其会通,以行其典礼。”唐孔颖达疏云:“当此会通之时,以施行其典法礼仪也。”即典章制度、礼乐教化。

    ⑦人能弘道:《论语·卫灵公》:“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⑧焉知来者之不如昔也:实模仿《论语·子罕》:“子曰:‘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

    【译文】

    薛收问:“帝王之制能产生圣王之道吗?”文中子说:“不能产生。因为后世的帝王,已经不同于从前的帝王了。他们应该是杂取历代君王之道而用帝王之名吧?虽然他们用心纯正,但是他们的所作所为充满了尔虞我诈。应该是承袭秦朝的弊政,不得已才称为帝吧?政教苟且简略,岂能比肩尧、舜、夏、商、周的纯美?因此这种政教可以使人富足,但却不可以推行礼乐教化。”薛收问:“纯美之政就此消亡了吗?”文中子说:“只要人能弘扬大道,怎知将来不如从前呢?”

    5.28 子谓李靖智胜仁①,程元仁胜智。子谓董常几于道②,可使变理③。

    【注释】

    ①李靖:见2.3条注。

    ②几于道:《老子》第八章:“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西汉河上公注云:“水性几与道同。”此指几近于道。

    ③变理:阮逸注云:“通变之谓道,故曰‘变理’。”通变之谓道,见4.3条及注。

    【译文】

    文中子说李靖睿智胜过仁德,程元仁德胜过睿智。文中子说董常几近于道,可以通达权变,因事制宜。

    5.29 贾琼问:“何以息谤?”子曰:“无辩。”曰:“何以止怨?”曰:“无争①。”

    【注释】

    ①无争:《老子》第八章:“夫唯不争,故无尤。”

    【译文】

    贾琼问:“如何止息诽谤?”文中子说:“不去辩解。”问:“如何消除怨恨?”文中子说:“与世无争。”

    5.30 子谓诸葛、王猛“功近而德远矣”①。

    【注释】

    ①王猛:见2.26条注。功近而德远:阮逸注云:“一时霸其国,为功虽近,然谋及身后,为德盖远。”近,当下,现在。远,后世,未来。

    【译文】

    文中子说诸葛亮、王猛“功在当下,德泽后世”。

    5.31 子在蒲①,闻辽东之败②,谓薛收曰:“城复于隍矣③。”赋《兔爰》之卒章④。归而善《六经》之本⑤,曰:“以俟能者⑥。”

    【注释】

    ①蒲:阮逸注云:“古中都之地,隋为河中郡。”

    ②辽东之败:阮逸注云:“大业八年,九军并陷。”即隋炀帝征辽东大败。见4.17条注。

    ③城复于隍矣:《周易·泰卦》:“上六:城复于隍,勿用师,自邑告命,贞吝。《象》曰:城复于隍。其命乱也。”即借《泰卦》之辞,暗示隋朝即将土崩瓦解。城,城墙。复,通“覆”,倾覆。隍,护城河。

    ④《兔爰》之卒章:即《诗经·王风·兔爰》之末章:“有兔爰爰,雉离于罿。我生之初,尚无庸;我生之后,逢此百凶。尚寐无聪!”《毛诗序》云:“《兔爰》,闵周也。桓王失信,诸侯背叛,构怨连祸,王师伤败,君子不乐其生焉。”即借《兔爰》感叹乱世将至。

    ⑤善:修缮,修治。《六经》:此指《续六经》。

    ⑥俟(sì):等待。

    【译文】

    文中子在蒲地,听闻隋炀帝征辽东大败,对薛收说:“城墙倒塌在护城河里,隋朝将亡了。”吟诵《兔爰》末章,感叹乱世将至。归家后修缮《续六经》,说:“等待将来能够推行王道之人吧。”

    5.32 子曰:“好动者多难①。小不忍,致大灾②。”

    【注释】

    ①好动者多难:阮逸注云:“炀帝如此。”《论语·卫灵公》:“动之不以礼,未善也。”

    ②小不忍,致大灾:实模仿《论语·卫灵公》:“子曰:‘巧言乱德,小不忍则乱大谋。’”阮逸注云:“隋文如此。”即隋文帝晚年听信谗言而废太子之事。

    【译文】

    文中子说:“妄动之人多危难。小事不忍耐,会招致大灾祸。”

    5.33 子曰:“《易》,圣人之动也①,于是乎用以乘时矣。故夫卦者,智之乡也,动之序也②。”

    【注释】

    ①《易》,圣人之动也:《周易·系辞下》:“爻也者,效天下之动者也。”唐孔颖达疏云:“谓每卦六爻,皆仿效天下之物而发动也。”即圣人遵道而行。

    ②智之乡也,动之序也:阮逸注云:“爻在卦,如人居乡。逐位而动,是其次序。”

    【译文】

    文中子说:“《周易》蕴含圣人遵道而行之理,于是可以乘时而动。因此说卦是智慧的源泉,是行动的纲领。”

    5.34 薛生曰:“智可独行乎?”子曰:“仁以守之,不能仁则智息矣①,安所行乎哉?”

    【注释】

    ①仁以守之,不能仁则智息矣:《论语·卫灵公》:“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

    【译文】

    薛收问:“智慧能单独发挥作用吗?”文中子说:“还须守之以仁,不然智慧便会失去,又怎能发挥作用呢?”

    5.35 子曰:“元亨利贞运行不匮者①,智之功也。”

    【注释】

    ①元亨利贞:《周易·乾卦》:“乾,元亨利贞。”唐孔颖达疏云:“元亨利贞者,是乾之四德也。《子夏传》云:‘元,始也;亨,通也;利,和也;贞,正也。’言此卦之德有纯阳之性,自然能以阳气始生万物,而得元始亨通,能使物性和谐,各有其利,又能使物坚固贞正得终。此卦自然令物有此四种使得其所,故谓之‘四德’。”此指天地万物各得其宜。

    【译文】

    文中子说:“天地万物各得其宜运行不息,这是智的作用。”

    5.36 子曰:“佞以承上,残以御下,诱之以义,不动也①。”

    【注释】

    ①诱之以义,不动也:阮逸注云:“凡佞人、残人,不可以义诱。”

    【译文】

    文中子说:“对上谄媚逢迎,对下残暴冷酷,即便用仁义教导这些人,也不会有所改变的。”

    5.37 董常死,子哭之,终日不绝。门人曰:“何悲之深也?”曰:“吾悲夫天之不相道也。之子殁,吾亦将逝矣。明王虽兴,无以定礼乐矣。”①

    【注释】

    ①此条实模仿《论语·先进》:“颜渊死,子哭之恸。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吾悲夫天之不相道也,阮逸注云:“董常弱冠而死,门人亚圣者也,死后无人助行周、孔之道。”相,辅助。殁(mò),死去。

    【译文】

    董常离世,文中子终日痛哭不止。门生问:“为何这样悲伤?”文中子说:“我悲伤的是天不助道。这个学生死了,我也要离去了。即便有明主兴起,也无从制礼作乐了。”

    5.38 子赞《易》①,至《序卦》②,曰:“大哉!时之相生也③。达者可与几矣④。”至《杂卦》⑤,曰:“旁行而不流⑥,守者可与存义矣⑦。”

    【注释】

    ①赞:《周易·说卦》:“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幽赞于神明而生蓍。”东晋韩康伯注云:“幽,深也。赞,明也。”即阐明。

    ②《序卦》:即《周易·序卦》。唐孔颖达疏云:“文王既繇六十四卦,分为上、下二篇,其先后之次,其理不见。故孔子就上、下二经,各序其相次之义。”即遵循天地万物自然规律推演说解六十四卦。

    ③时:应时,合乎时宜。

    ④可与几矣:《周易·乾卦》:“《文言》曰:‘知至至之,可与几也;知终终之,可与存义也。’”三国王弼注云:“处事之至而不犯咎,知至者也,故可与成务矣。”即可以成就功业。

    ⑤《杂卦》:即《周易·杂卦》。东晋韩康伯注云:“《杂卦》者,杂糅众卦,错综其义,或以同相类,或以异相明也。”即错综卦序,以相对、相应两种方法解释卦义。

    ⑥旁行而不流:《周易·系辞上》:“旁行而不流。”东晋韩康伯注云:“应变旁通而不流淫也。”

    ⑦守者可与存义矣:《周易·乾卦》:“《文言》曰:‘知至至之,可与几也;知终终之,可与存义也。’”唐孔颖达疏云:“既能知此终竟,是终尽之时,可与保存其义。义者,宜也。”

    【译文】

    文中子阐释《周易》之道,到《序卦》时,说:“伟大啊,天地万物皆应时相生!通达此道之人可以成就功业。”到《杂卦》时,说:“应变旁通而不失正道,恪守此理之人可以行事合宜。”

    5.39 子曰:“名实相生,利用相成,是非相明,去就相安也①。”

    【注释】

    ①“名实相生”四句:实模仿《老子》第二章:“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名实相生,阮逸注云:“名由实生,实由名显,此谓‘相生’。”利用相成,阮逸注云:“利在有用,用则成利,此谓‘相成’。”是非相明,阮逸注云:“是未果是,有非然后明,此谓‘相明’。”去就相安,阮逸注云:“去不安则就,就不安则去,此谓‘相安’。”

    【译文】

    文中子说:“名与实相互产生,利与用相互成就,是与非因相互对照而变得明了,去与留以安为标准而各得其宜。”

    5.40 贾琼问:“太平可致乎?”子曰:“五常之典①,三王之诰②,两汉之制,粲然可见矣③。”

    【注释】

    ①五常之典:《尚书序》:“伏牺、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言大道也;少昊、颛顼、高辛、唐、虞之书,谓之《五典》,言常道也。”即上古五帝之书。

    ②三王:大禹、商汤、周文王。

    ③粲(càn)然可见矣:阮逸注云:“古道备在方册,行之可致。”故典、诰、制,皆就方册文书而言。粲然,明白,显著。

    【译文】

    贾琼问:“太平盛世能够实现吗?”文中子说:“上古五帝之典册,夏、商、周三王之诰命,两汉七制雄主之制诏,其中致太平之道显而易见。”

    5.41 文中子曰:“王泽竭而诸侯仗义矣①,帝制衰而天下言利矣。”

    【注释】

    ①王泽竭而诸侯仗义矣:《论语·季氏》:“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

    【译文】

    文中子说:“王道衰微则诸侯推行仁义,帝制没落则天下追逐利益。”

    5.42 文中子曰:“强国战兵①,霸国战智,王国战义,帝国战德②,皇国战无为③。天子而战兵,则王霸之道不抗矣④,又焉取帝名乎?故帝制没而名实散矣。”

    【注释】

    ①强国战兵:阮逸注云:“惟恃力尔。”

    ②帝国战德:阮逸注云:“仁者无敌于天下,德可知矣。”

    ③皇国战无为:阮逸注云:“神武而不杀,安见其有为?”

    ④抗:对等,比得上。

    【译文】

    文中子说:“强权之国角逐于武力,称霸之国角逐于智谋,王业之国角逐于道义,帝制之国角逐于仁德,皇道之国角逐于至善无为。贵为天子而与他国刀兵相见,就连王霸之国都比不上,又哪会有帝国之名呢?因此帝制走向没落,于是帝制之名与帝制之实便不复存在了。”

    5.43 子曰:“多言,德之贼也①;多事,生之仇也②。”薛方士曰③:“逢恶斥之,遇邪正之,何如?”子曰:“其有不得其死乎④?必也言之无罪,闻之以诫⑤。”

    【注释】

    ①多言,德之贼也:实模仿《论语·阳货》:“子曰:‘乡原,德之贼也。’”

    ②多事,生之仇也:阮逸注云:“保生者少事。”

    ③薛方士:王通门生,其人不详。见2.24条注。

    ④不得其死乎:《论语·先进》:“若由也,不得其死然。”北宋邢昺疏云:“言子路以刚,必不得其以寿终。”

    ⑤言之无罪,闻之以诫:实模仿《毛诗序》:“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

    【译文】

    文中子说:“多言损害德行,多事危害性命。”薛方士问:“遇到恶行就予以批评,遇到邪行就予以纠正,这样做如何?”文中子说:“这样做恐怕会不得善终吧?要谏言务必巧妙委婉使进谏之人不会获罪,听谏之人引以为戒。”

    5.44 或问韦孝宽①。子曰:“干矣②。”问杨愔③。子曰:“辅矣。”

    【注释】

    ①韦孝宽(509——580):名叔裕,字孝宽,京兆杜陵(陕西西安)人。北魏、西魏、北周名臣。戎马一生,功勋卓著,官拜大司空、上柱国,封郧国公。大统十二年(546),韦孝宽坚守玉璧,力挫东魏高欢大军。建德六年(577),北周武帝采纳韦孝宽之策,灭北齐,统一北方。《周书》卷三十一、《北史》卷六十四有传。

    ②干:《诗经·周南·兔罝》:“赳赳武夫,公侯干城。”东汉郑玄注云:“干也,城也,皆以御难也。”

    ③杨愔(yīn):见3.7条注。

    【译文】

    有人问韦孝宽。文中子说:“是护国良将。”又问杨愔。文中子说:“是辅国能臣。”

    5.45 宇文化及问天道人事如何①。子曰:“顺阴阳仁义②,如斯而已。”

    【注释】

    ①宇文化及(?——619):本姓破野头,代郡武川(今内蒙古武川)人。隋末群雄之一,北周上柱国宇文盛之孙,右卫大将军宇文述之子。性凶险,不循法度。与杨广私交甚密。隋炀帝即位后,授太仆少卿,贪婪妄为,横行不法。大业十四年(618),于江都弑隋炀帝,拥立秦王杨俊之子杨浩为帝,自封大丞相。率军北归,为李密所败。后自立为帝,国号为许。武德二年(619),为窦建德擒杀。《隋书》卷八十五有传。

    ②顺阴阳仁义:《周易·说卦》:“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将以顺性命之理,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

    【译文】

    宇文化及问天道人事之理。文中子说:“遵循阴阳之道、仁义之理,如此而已。”

    5.46 贾琼为吏以事楚公①,将行,子饯之。琼曰:“愿闻事人之道。”子曰:“远而无介②,就而无谄。泛乎利而讽之,无斗其捷③。”琼曰:“终身诵之。”子曰:“终身行之可也④。”

    【注释】

    ①楚公:杨玄感。见2.17条注。

    ②远而无介:阮逸注云:“恭而远之无伤介。”介,孤傲特异。

    ③泛乎利而讽之,无斗其捷:阮逸注云:“泛泛因所利而讽之,勿辩捷自取祸。”

    ④终身行之可也:阮逸注云:“不惟事人也,处世尽宜然。”《论语·卫灵公》:“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译文】

    贾琼为官奉侍楚公,临行前,文中子为他饯行。贾琼说:“请您讲讲奉侍人主之法。”文中子说:“疏远而不孤傲,亲近而不谄媚。广泛地围绕利益去委婉进言,不可急于求成自取祸端。”贾琼说:“我会终身诵习这些教诲的。”文中子说:“这些话会终身受用。”

    5.47 子曰:“《元经》其正名乎①?皇始之帝②,征天以授之也。晋、宋之王,近于正体,于是乎未忘中国③,穆公之志也。齐、梁、陈之德,斥之于四夷也,以明中国之有代,太和之力也④。”

    【注释】

    ①《元经》:见1.2条注。正名:《论语·子路》:“子曰:‘必也正名乎!’”

    ②皇始之帝:即“皇始之事”。见1.10条注。

    ③“晋、宋之王”三句:阮逸注云:“晋、宋皆举兵中原,有复一之志。”

    ④太和:即“太和之政”。见2.52条“魏孝文”注。

    【译文】

    文中子说:“《元经》意在正名吧?称皇始年间北魏之君为帝,是依据天命而授予的。称晋朝、宋朝之君为王,是因为他们接近正统,没有忘记统一中原,这也是晋阳穆公的心意。齐、梁、陈三朝德行亏缺,将他们贬斥为夷,以此表明主宰中原之名已为北魏所代,这都是太和之政的功劳。”

    5.48 子曰:“改元立号非古也①。其于彼心自作之乎②?”

    【注释】

    ①改元立号非古也:阮逸注云:“汉文帝始改中元、后元年号。”改元立号,帝王即位时或在位期间改变年号。

    ②彼:此指改元立号的君主。

    【译文】

    文中子说:“改元立号并非古制。应该是那些君主自作主张吧?”

    5.49 或问:“志意修,骄富贵,道义重,轻王侯①,如何?”子曰:“彼有以自守也。”

    【注释】

    ①“志意修”四句:实模仿《荀子·修身》:“志意修则骄富贵,道义重则轻王公,内省而外物轻矣。”

    【译文】

    有人问:“修养心志而藐视富贵,重视道义而轻视王侯,这样如何?”文中子说:“那便有了自守之道。”

    5.50 薛生曰:“和、殇之后①,帝制绝矣,《元经》何以不兴乎②?”子曰:“君子之于帝制,并心一气以待也。倾耳以听,拭目而视③,故假之以岁时④。桓、灵之际,帝制遂亡矣。文、明之际,魏制其未成乎⑤?太康之始⑥,书同文,车同轨⑦,君子曰:‘帝制可作矣。’而不克振。故永熙之后⑧,君子息心焉,曰:‘谓之何哉?’《元经》于是不得已而作也!”

    【注释】

    ①和:汉和帝(79——105),名肇,汉章帝刘炟之子,东汉第四位皇帝。章和二年(88)即位,养母窦太后临朝称制。永元四年(92),联合宦官消灭窦氏势力,亲政后勤勉不息,修德爱民,使东汉王朝兴盛,人称“永元之隆”。元兴元年(105)病逝。《后汉书》卷四有《孝和帝纪》。殇:汉殇帝(105——106),名隆,汉和帝刘肇之子。东汉第五位皇帝,养于民间。即位时出生刚满百天,一岁时驾崩,即是中国历史上最小的皇帝,也是寿命最短的皇帝。《后汉书》卷四有《孝殇帝纪》。

    ②《元经》何以不兴乎:阮逸注云:“此时汉制已绝,何为于此不续《元经》以振王法乎?”

    ③倾耳以听,拭目而视:阮逸注云:“待之极也。”

    ④假之以岁时:阮逸注云:“自和、殇绵绵至桓、灵,假岁时而终不复兴。”

    ⑤文、明之际,魏制其未成乎:阮逸注云:“魏文帝、明帝未能平吴、蜀一制天下。”文,魏文帝曹丕。明,魏明帝曹叡。

    ⑥太康:西晋武帝司马炎年号,在位期间社会得以恢复,史称“太康之治”。

    ⑦书同文,车同轨:此指结束长期分裂局面,实现国家统一。

    ⑧永熙:西晋惠帝司马衷即位之年号,司马衷痴呆不能任事,国政遂乱。见1.8条“晋惠”注。

    【译文】

    薛收说:“自汉和帝、汉殇帝以后,帝制断绝,为何此时没有出现《元经》这样的书呢?”文中子说:“君子对于帝制,可谓同心同德等待其复兴。皆侧耳倾听,拭目以待,因此才等待了一段时间。汉桓帝、汉灵帝之时,帝制消亡。魏文帝、魏明帝之时,魏国应该也没有成就帝制吧?西晋太康初年,江山一统,君子说:‘帝制可以振兴了。’然而却不能实现。因此永熙年间以后,君子皆心灰意冷,说:‘谈论帝制又有何用?’于是便不得已而作《元经》!”

    5.51 文中子曰:“《春秋》作而典、诰绝矣,《元经》兴而帝制亡矣。”

    【译文】

    文中子说:“《春秋》产生是因为典、诰不存,《元经》兴起是因为帝制消亡。”

    5.52 文中子曰:“诸侯不贡诗①,天子不采风②,乐官不达雅③,国史不明变④,呜呼!斯则久矣。《诗》可以不续乎?”

    【注释】

    ①贡诗:即献诗。《国语·周语上》:“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

    ②采风:即采诗。《汉书·艺文志》:“故古有采诗之官,王者所以观风俗,知得失,自考正也。”

    ③乐官不达雅:阮逸注云:“古为诗乐、为歌以合雅道。”

    ④国史不明变:阮逸注云:“国史明乎得失之迹。”

    【译文】

    文中子说:“诸侯不献诗,天子不采诗,乐官不知雅正之道,史官不明得失之理,哎!这样已经很久了。怎么能不续修《诗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