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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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往西洋”,陶醉在这个虚幻声音里的泽崎三郎,想想能拿到一些美元的在外补贴,可谓名利双收。受这种欲望的驱使,他平时在公司里积极活动,果然荣升为某某公司驻纽约分店的营业经理。他将妻子和孩子撇在东京的家里,只身一人欣喜若狂地向美利坚进发。

    然而百闻不如一见,泽崎来纽约后一两个月里,每天忙忙碌碌过日子,等到稍稍了解了一点店里的情况,不看地图也能在市内往来的时候,却渐渐感到一种不堪忍受的无聊。

    在事务所里从早晨九点到下午五点上班的时间倒还好,一旦脚步踏出门外,偌大的纽约除了毫无情趣的公寓卧室以外,却别无去处。倘若是刚从学校毕业的年轻事务员,随便侃上一夜就可消愁遣闷,可是有了一定地位的人,不得不顾及在外的体面,无法不择对象谁都可以瞎聊一阵子的。虽说去外国人深夜游乐的俱乐部或酒馆,可以得到一些有益的外国信息,可是出于经济上的原因,似乎连门槛都不敢跨进。那么,就安心地读书吧,然而离开学校后几经浮世风雨,对新思潮、新知识的好奇心早已消失殆尽,连一时感觉好奇的国外事情,也没有多少研究的勇气。

    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去了三个月、半年,随着时光的流逝,他越发感到日常生活的不便和境遇的寂寞。有时忍耐不住,也想在早晨泡个澡,烤一盘鳗鱼,喝一杯热酒,如此这般让思绪飞回故乡。每当想起故乡有百依百顺的妻子,以前还曾瞒着她弄了个小老婆这样的往事,不禁感到自己今年都已四十岁了,竟做出离开无忧无虑的日本这等蠢事来。无论在埋头于公司业务的白天,抑或因疲倦而熟睡的夜晚,总觉得有些模糊的往事,如梦幻、如泡影一般从心底浮现,蓦然醒悟过来,顷刻间全身精疲力竭,随之陷入无端的落寞惆怅之中。

    他对自己的这个弱点感到羞耻愤恨,有时喝一杯威士忌,有时全身心投入业务之中。可是百无聊赖之感始终挥之不去,犹如心里突然出现一个大窟窿,不断感到有冷风吹进来。

    泽崎不知道这种心情出于何种原因,也不想知道。说到妻子,本是按世俗习惯迎娶的一个如同佣人一般的女人,她只是展示给人看的家庭摆设、生儿育女的工具罢了。……一味地为着妻子和这个家庭而烦恼,实在有点婆婆妈妈,让人觉得既懦弱又没出息。特别是整天为内心的烦恼和忧思所左右,总觉得对男人来说是一种耻辱,对于一个受过旧式教育的人来说,这种想法尤为显著。他终于哈哈大笑一番,随之强调说,呀,这种心情还不是一时找不到合适女人造成的吗?说几句自轻自贱的话搪塞过去。从这样的强词夺理之中,多少可以获得一些满足。

    的确,找不到女人是事实。自从来到纽约,泽崎有时也会在日本同胞的宴会散会后,在回家的路上偷偷玩乐一番。不过,这种时候总会被看成“日本鬼子”而受到歧视。况且,那也只是一次金钱交易,未能建立长久的关系。每天夜里,被窝里除了自己以外,也没人能给自己暖暖身子。整个纽约,无论到哪儿,看到的不是初来时曾经为之惊叹的二十层的高楼大厦,就是那些用束腰带将乳房隆得高高的细腰肥臀的女人,那种风摆荷叶的步态和娇滴滴的话音,令泽崎既憎恶又眼馋。

    他每天坐地铁去公司上班,往来于俗称“下町”的商业区和住宅聚集的幽静的“上町”之间。早上九点和晚上五点前后可说是全纽约的年轻男女来往移动的时刻,车中的拥挤程度非同一般。

    每个车站的月台上男女乘客人山人海,未等车停稳,人们就像潮水般涌进车厢,争先恐后地抢占座位,一坐下就忙不迭浏览起手中的报纸来。没抢到座位的,就只好吊在吊环下,或者推推搡搡干脆靠在别人的肩膀上,还有什么男女的礼仪道德可以顾及呢?为了能见缝插针占个座,彼此都在瞅准每一个机会。

    泽崎模仿美国人忙碌的样子,任何时候都手不离报纸。拥挤的车厢内,年轻的小贩和办公室的小姐们毫不客气地贴着他左右坐下,一发车便摇摇晃晃的。软绵绵的身子相互触碰,甚至连身上的热度也在其中传递,报纸上密密麻麻的活字此时已无法看清了。他忽然感到脚指头抽慉了一下,头皮发麻,似有一种苦闷贯满全身。在这地表底下的车厢里,热闹中翻腾着食肉人种特有的汗臭,随着车身的不停晃动,人如同喝了劣等酒一般愈发醉得难受。

    泽崎仿佛患了热病一样神志恍惚,要是再多坐一刻钟,他都怀疑自己是否会下意识握住坐在旁边的女孩子的手。就在差点失去自制力的一刹那,幸好自己要下车的车站到了,他狼狈地跳下车,对着外面清凉的空气深深喘息了一下。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止一次地说过必须想办法打开局面,可眼下还是无路可寻。借宿的主人家有位妙龄女孩,还有一个俊俏的女佣,事情比较麻烦,心想自己不能和公司的事务员一样,有事没事就去那里玩,那样做实在有失体统。日子就这样过去了一年半,迎来了来美国后的第二个春天,五月的公园,树林里聚集了好些知更鸟。

    他未曾像现在这样感受过春天的活力。微风拂面,沁人肺腑,柔和的日光渗透皮肤,使人心潮澎湃。万里晴空下步行于街上的女子,人人都脱去了寒衣,薄薄的夏装里隐约可见的美丽的肌肤,令人窒息。向后扬起的轻柔裙裾中,故意露出的绢丝袜子,仿佛是挑逗别人的冷笑。

    这天早晨,他极其害怕地铁的拥挤,特地绕远路坐比较空的高架铁道去上班。当走进放有自己办公桌的经理室时,他发现一角的椅子上坐着一个陌生的年轻外国女人,好像在等待他的到来,他精神为之一振。

    泽崎忘得一干二净,其实是长期在这个事务所做接话员的年近五十的老妇人因故辞职了。作为她的后任,昨天通过报纸广告雇佣的这个年轻女子今天是来事务所接替工作的,正等待着他的命令和说明呢。

    她的工作是转接电话和有空时帮助整理一些英文信件,今后每天有这个年轻女子守在身旁,听他的吩咐,协助他做工作,一想到这里,泽崎的心中就无比欢喜。比起之前那个满脸皱纹、头发花白、架着眼镜的老女人在时,整个办公室变得快活多了。

    即使处理事务的时候,他也无法将眼睛从她的侧影中移开五分钟。女子年龄二十六七,身材不高,微胖,容貌一般,乌黑的头发从中间分开,反鬈着,如同戴着鸭舌帽。上下穿的是店铺里卖的现成服装,打扮得也还利落。就算没有品味,这反倒成了她的魅力所在,属于在路上擦肩而过能够长留于男人记忆中的那种类型。泽崎有事没事就会找她说话,想尽快同她熟悉起来。女子初来日本人的公司工作,万事都存戒心,丝毫不像那种成天口含糖果,不管对谁都笑口常开的办公室小姐。她话极少,仅仅报了自己的名字:德宁夫人。一年前成了寡妇,现在一人住在公寓里。这女子时常托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三个星期过去了,女子显出尚未完全适应的样子,早晨上班总是迟到,上周末还请了病假,泽崎不由得心生惋惜之情。女子只说自己生病了,没提要辞职,可能还是因为不愿夹在这些陌生的日本人中工作的缘故吧……泽崎心想她也许会来说些什么,可是第二周的星期一等了一天,直到翌日的星期二都落了空。

    那天傍晚,泽崎晚饭后有事去了阿姆斯特丹路,这里外观简陋的零售店绵延不断,走在贫民窟一般萧瑟的大街上。五月底的黄昏里,天气闷热得没有一丝风,街灯虽然点亮了,四周泛着一片紫色的雾霭,但夜幕还没有完全降临。随处敞开的门窗里可以看到满头乱发的妇人、衣服污秽而脸上却化了妆的美丽姑娘的容颜,摆着蔬菜、水果小摊的路旁,男童女童在一起吵吵吵嚷地玩耍。

    不知怎的,泽崎脑海里浮现出柳町或赤城下一带的街景,不由得在一家摊子前站住了。这时旁边门里出来一个女子,一看竟是那个德宁。

    泽崎感到十分意外,毫无拘谨地喊着她的名字走过去。

    女子格外惊奇,可是已无处可躲,只好停下脚步,转过脸来,无言以对。

    “你的病……好了没有?”

    “唉,托您的福。”

    “你住在这附近吗?”

    “是的,我租了这里三楼的房间。”

    “明天你打算怎么办?公司那边……”

    “想必您现在很忙,真是对不住了。”

    “生病了,谁都会这样的……怎么,你这是要去散步吧?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跟你一起去那边走走吧。”

    如此一开口当然不好拒绝,女子顺从地和泽崎一起漫无目的地朝着树木茂密的宽阔的百老汇大街方向走去。来到百老汇北边一带,两边都是闲静的公寓住宅,路上行人也不多,从建筑的缝隙里看得见哈得孙河畔的树木和河水。

    “怎么样?我们到河畔走走吧。只要看看那青葱的树叶,就知道夏天真的来到了。”

    走了一百多米,他们来到一棵树下,在长椅上坐了下来。沉默良久,黄昏逐渐变成夜晚。两人眺望着河面的景色,泽崎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明天你来公司吗?”

    女子沉默着,似乎没听见,然后稍稍下定决心:

    “我,其实想辞掉工作。”

    “为什么?什么地方不满意吗?”

    “不是,”她坚决否定之后,“可能还是因为生病的缘故,总是提不起精神。”

    “是什么病呢?……”

    女子仿佛难以开口似的低头沉默着。泽崎又问:

    “是第一次去公司这样的地方工作吗?”

    “不,并不是第一次。结婚前,我在各家商店和公司工作过很长一段时间。”

    “那你干事务方面的工作已经很熟悉了吧?”

    “不,不行。结婚以后三年多,我几乎不外出,一直待在家里,人也变懒了。先生死后,我又得像从前一样必须外出干活……可是怎么说呢,已经失去了毅力。”她略显凄凉地笑了笑。

    “可是,我们事务所的工作也没什么难干的,西方女子只有你一个人,也不需要和别人打交道……你能不能坚持工作下去呢?”

    “完全像您说的那样,像事务所那么好的地方,全纽约都找不到呢。我是非常愿意在您那里干下去,可是每天早晨……”女子不由得闭上了嘴,脸上泛起了红晕。

    然而四周已是夜晚,似明若暗、似暗若明的夏天的夜晚。两人坐着的长椅背后,大菩提树的嫩叶遮蔽着星光和街道的灯火,浓浓的黑影投向他们。女子略微安下心来,偷偷看了一眼男人。

    泽崎既不懂诗也不懂歌的妙趣,但这个绿叶优美的夜晚,别有一番风情。坐在无人的长椅上,虽不是手拉着手,却能跟女子并排说着话,这足以让他感到非常幸福,根本无暇顾及选择什么样的话题了。

    “你先生是做什么的?”

    “在保险公司工作。”

    “你一定感到寂寞吧,有时候。”

    “嗯……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非常困惑。”

    海风静静吹拂着鬓发,四周嫩叶像是在窃窃私语,还能听到近处人家传来的钢琴声。女子不知不觉之中不再拘谨,也不管对方是谁,忍不住聊起那些平时就连好友也难以谈及的自己的身世,抑或是在对温柔的夏夜星空诉说衷肠……她将一只胳膊向后支在长椅上,像是喃喃自语:

    “先生在世的时候,真的很快乐呢。”

    泽崎毕竟已在此地待了一年多,对于美国人露骨的情话也已习惯,于是一本正经地附和道:

    “那是啊,你怎么结的婚呢?”

    “我和先生每天早晨坐同一辆电车去商业区的公司上班,因为这个缘分,我们每逢星期六和星期天就一同出去玩……很快就结婚了。他说在他有一定积蓄之前,我俩还像从前一样都工作为好。可我实在不愿意一大早起来直到傍晚都端坐在椅子上……其实正是因为这一点,我甚至想尽快找个好人,把他当作我的靠山,所以我坚持了自己的主张。对我来说,没有比早起更难受的事了,更别说寒冷的季节里,从暖融融的被窝里爬起来,洗脸、穿衣服,那真是受罪。不过这也没办法。先生每天早晨把我留在床上独自出门去,我也不会在星期六晚上像纽约的女人们那样,一定要去看个什么戏让人家破费。我每天早晨很晚才起床,一整天待在家里,要是有人邀我看戏,还得特意换衣服,多麻烦呀!不如倚靠沙发上读读小说,那才有意思呢。到头来先生也说不要什么钱也没关系。”

    泽崎虽然对她喋喋不休的样子有点招架不住,但不愿打断她,便也随声附和。这真是位能说会道的西洋女子啊,她越说越有兴致:

    “不光如此,先生还说呢……比起你把头发梳得漂漂亮亮,衣服穿得整整齐齐,我还是觉得你起床时候的样子更像美人……呵呵呵。我生气说这是小看我,先生便一本正经地说什么你不像美利坚女人那样是为了干活才来到这世上的,而是像土耳其或是波斯美女一样披着彩霞般的薄裳,在宽敞的家中凝神倾听泉水叮咚的声音悠然做着白日梦那样的女人。”

    依然絮絮叨叨说着这样那样无聊的话题,不久像是想起什么,问起了时间:“已经几点了?”说着便寻机起身。泽崎也不便再挽留她:

    “那明天……你还是来趟事务所吧,我等你。”

    就这样两人分别了。可是第二天,还是没等到人来,倒是等来了一份电报:上面说,她因生病不得不提出辞职。

    多么任性的人啊……看到日本人就不当一回事。泽崎也只能忍气吞声,不久又雇用了一名后任,这回是个十五六岁的小毛孩子。这样过去了一周十天左右,想起那夜在哈得孙河畔长椅上的那番话,感觉有如小说一般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尤其是那女子亲口悲叹自己和丈夫离别后的寂寞,还说到睡醒起来的样子,这些原本都是女子的秘密,却不加隐瞒地暴露出来。这样思前想后,总觉得女子是在诱惑自己去揭开她的谜团,而自己却在不经意间放过了一个难得的机会。想到这里,泽崎愈发感到惋惜,须臾之间犹如全身肌肉撕裂般的煎熬,焦躁之余他于某天夜里只身一人来到了那条阿姆斯特丹路上,登上记忆中那座建筑的三层,敲响了一家房门。

    出来开门的是身穿背心的工匠模样的男人,五十上下,身材魁梧。像是正在吃晚饭,鬓角一端沾着面包屑,嘴里不停地嚼着什么。

    “德宁女士是不是住在这里?”

    这么一问,只见大个子男人立刻将身子转向走廊,像是在大声呼唤自己老婆的架势:

    “哎,又有人来找那个娘儿们了,你来跟他说。”

    这下出现的是一个仿佛睁不开眼、下巴突出的老婆子。她用可疑的眼神定睛打量着泽崎,良久说道:

    “太不凑巧了,那女的已经不住在这里了,昨天早晨我们让她走了。你就是她的家属吗?”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的语调里充满了憎恨。泽崎有些困惑,佯装镇静:

    “我是雇用她的公司总经理……”

    “啊……?”

    “她总说有病,不来公司上班,所以我就来看看她……你们为什么赶她走呢?”

    “先生,那你也是上了她的当了吧?”老婆子骤然改变了语气,不等发问就滔滔不绝地说起来,“先生,没见过那么犟的东西。以前她男人还在世的时候,俩人一起在这上面的五层住,成天像妓女那样衣冠不整、吊儿郎当。附近的年轻媳妇们,有的去商店,有的在家做手工副业,大家都拼命挣钱贴补家用,可只有那个女人连自己家都不愿打扫一下,游手好闲打发日子。结果前年底因为急病死了男人以后,她便不知如何是好了。五层的房间房租贵,一人住太大了,幸好我这里空着一间,就让她搬到这里来了。起初的半年里,看上去有点积蓄,房费付得还算及时,可是慢慢地就变得狡猾起来,房费一拖再拖。还不止这些,一找到很好的工作,刚干两三个星期,她就开始厌倦了,自己说辞就辞。这样下去,我担心房费哪能收得上来,不过看在她男人在世的时候我们就认识的分上,又不能对她太狠心,真是为难了好一阵啊。”

    “不过,终于到了前天晚上……”这时站在旁边的工匠模样的丈夫接了话茬儿。

    “前天晚上,看来是到了没钱花的地步了,不知从哪儿拖来个男的,把我们家弄成了体面的地下旅店。以前我就常常觉得奇怪,可是没有证据就没说什么。前天夜里一两点钟,深更半夜的,正经八百的朋友怎么会来呢。别看我们这样的人家,好歹也是靠本事吃饭的工匠啊,想弄成地下旅店,绝对没门儿。我们房费什么的都不要了……留下点像样的衣服和用具,一大早便把她赶出去了……”

    “你们知道她去哪儿了吗?”泽崎不由叹息道。

    “怎么可能知道呢?到了晚上多半会在哪里的酒吧一带闲荡吧。”

    泽崎无精打采地下了楼梯走到外面,听到女子堕落的这番消息,越发觉得后悔莫及,心想为什么那个时候稀里糊涂,眼睁睁错过了良机呢。于是,他用力踩踏铺路石,同时咬紧了牙关。

    无论如何没有比醒悟时还反复回想已失的良机更让人感受到无可奈何的痛苦了,泽崎经常会想起女子的事情,可是终究没有再会的机缘,来到美利坚快满三年了,两周以后也将迎来打道回府的日子。

    也许是出于送别之意吧,他和经常玩花骨牌的几个日本人去俱乐部喝酒,在房间里正喝着菊正宗的时候,某家日本杂货店的代理人————这个尽管在故乡有儿孙,还频频热衷于搜集裸体照片的绅士,醉酒后闲聊的时候,得意地拿出两三张照片,说是最近在某处得来的天下绝品。

    泽崎无意中望了望,相片上的人都摆着魅惑的姿势,而面部竟是那个让他难以忘怀的德宁女子。

    啊,看来她和轻松挣钱的实业家无缘,倒是成了摄影师的模特儿。而他呢,再次震慑于深深的遗憾中,最终因命运多艰无缘重逢而返回故国。

    此后,每当被人问起对美利坚的看法时,泽崎三郎总是不假思索地一语道断:

    “总之没有比美利坚更加道德败坏的社会了,碍于生活的贫苦,可以说无一女子坚守贞操,绝非正人君子久住之地。”

    明治四十年(1907)四月

    (陈龄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