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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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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平有一句谚语是“先有潭柘,后有幽州”,虽然心向往之,可是总没机会去瞻礼一番。有一年北平入夏之后,雨水稀少,中午室温高达摄氏三十三度,这是北平暑季很少见的。先祖慈忽然动了到京西潭柘寺歇伏避暑的雅兴,正当暑假期间,笔者自然是随侍前往。

    潭柘寺在北平西北,出城九十多里到了罗喉岭,就是入山小径了。当年姚少师广孝《游潭柘》诗:“岩峦嶂开豁耳目,岚雾翠滴濡衣襟,燕山如此越物表,下视群峰一拳小……”把刚一登临悠然意远的心情,可以说描绘得淋漓尽致了。

    一进潭柘寺门,最醒眼的就是大殿屋脊上的双鸱吻,发光焕彩,烟云万状,鱼龙虾蟹荇藻,奔轶蟠屈,各现其形。据说鸱高一丈五尺,飞空夔立种种形态,神姿天矫,都不是一般工匠所能塑造出来的。寺里一位长住的高僧,大家都称他圆照大师。据他细心考证,寺初建于梁代,现在佛殿原本是一座深不可测的渊潭,直通大海的海眼,由一神龙守护。唐时有位华严上人在潭柘讲经,潭龙每天潜藏听法,苦欲一窥上人颜色。山神告诉龙说,上人一发嗔心,才能着相,着相则天龙鬼神都能见到他本来面目。神龙于是故意把佛前供养的一盂白饭打翻践踏,上人盛怒之下,神龙果然获睹慈颜,并当面发心,愿施舍自己龙窟,供养世尊。有一晚迅风急雨雷电交加,先是两鸱吻从潭中涌出地面,不一会潭隐地平。现在大殿就是当年潭基,所在屋脊鸱吻也就是当年涌现故物。正殿佛座左右各有一碌青石,用力摇撼,则隐闻澎湃击撞,万派潮音,并有潺潺细流渗出。圆照大师说,这就是海眼总脉。殿旁有亭翼然,中植枯柘一株,长不及丈,传说当年蟠屈天矫,宛如虬龙,潭柘寺就由此得名的。

    潭柘寺大殿前的月台,虽然没有戒台寺的坛台宽敞,可是列坐一两百人,还是绰绰有余的。月圆之夜,素魄初升,和尚们说,凡是有缘的人,在月台上纳凉闲眺,只见四野冈峦重叠,浮云环绕。一霎时大月高悬,继而远处点点繁星跳荡明灭,转瞬之间聚而成丸。飞空腾踔,晃朗奂烂,仿佛要跟皓月争辉的样子。多的时候好像有千把盏明灯倏忽而集,可是顶多半小时光景,又都全归寂灭,天宇澄霁,冰镜清辉,了无痕迹啦。照一般人说,那是仙狐吐的炼丹,只要月圆之夜,就有这种奇景出现,不信鬼神的人则认为是枯骨朽木发出来的磷火。可是四隅峭仄,连峰葱翠,又哪来枯骨朽木呢!究竟仙乎,鬼乎,还是狐狸炼丹?至今还是一个谜。

    潭柘寺的守护神大青、二青,是都下人士所共知的。凡到潭柘寺瞻礼随喜的人,也有人见过。古老传说自从华严上人说法,潭龙得道飞升,龙子大青、二青一直守护潭柘,两青都不避人。依据明刘侗的《帝京景物略》记载:“龙子者,青蛇服,大如盌,长五尺,僧抚其脊,回首舐僧臂,人龙驯扰,来去可呼。”可惜笔者在山上仅仅住了六天,未能一窥龙颜。据我友白中铮兄说:“大小二者化身,能大能小。”若真是昔年潭龙之裔,为寿当在千年左右了。

    潭柘寺还有一宝是华严祖师水墨画像,画像挂在佛殿左边山墙上。华严在修竹蕉影交横之中,骑在一条隐约幻渺的云龙身上,既无题记,又无款识,庙里人也说不出是哪朝哪代何人所画。后来中国画会的周养庵、湖社的金拱北曾经偕同摄影家张之达携带照相器具,入山访古,用镁光灯把这幅古画拍照下来。经过若干名家研究,认为不但布局峭健简古,就是衣纹发髻也奥颐深秘,至少是北宋的笔法。霜红廛主徐燕荪曾以数月时间临摹了一幅,在中山公园董事会举行时贤书画展,以非卖品展出。风神逸宕,气势老成。老画师说笔周意内,还带几分仙气。这幅镇山之宝,笔者亲自观赏过,可惜当时对于人物画涉猎不深,草草一看未能多加注意,后来想起来,很觉失之交臂实在可惜。

    寺里大士殿供奉观音大士,殿内供桌前有一块拜砖,也是寺内一宝。传说元世祖忽必烈幼女妙严公主,自幼持斋参禅,顶礼大士,功深日久,头额手足五体,把地上铺的砖都磨出痕迹来了。明代万历孝定太后,来潭柘拈香礼佛,把拜砖挖出,用锦匣贮藏,带回内宫,寺里僧人又在原址镂镌一块同样方砖嵌好,经过百年的磨蹭腐蚀,新砖旧硎,依旧泾渭分明,一眼可辨。右边墙上嵌有一方石刻,传说是姚少师道衍亲笔妙严公主拜砖赞:

    顶礼道人双足迹,身毛不觉忽俱竖。无始懈怠习顿除,觉天云迸精近日。我想斯人初未逝,朝暮殷勤礼大士。心注圣容口称名,形骸屈伸安可计。积日成月月成时,积时成岁岁成劫。如是积渐难尽言,水滴石穿心力至。譬如千里始初步,又如合抱生毫末。以踵磨砖砖渐易,砖易精进犹未止。砖穿大地承足底,地穿有时人不见。我独了了无所疑,因之耿耿生悲泣。愿我从今顶礼后,精进为足践觉地。境缘顺逆汤泼雪,又如利刀破新竹。迎刃而解触热消,在在处处常自在。又愿见闻此迹者,刹那懈怠皆冰释。

    这篇赞文语含哲理,戴季陶曾为舍亲李榴孙、诗友汪菱湖各写一条幅,大家没事就冥息默想,所以至今未忘。总之这座晋梁时代古刹,不论一砖一石或是一草一木,都有其历史身世的,不过离城窎远,渐渐被人忽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