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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大梦谁先觉(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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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很少见到陈飒的身影,北京上海两处跑, 沟通着广告投放的事。温以宁在部门待着,反正上班都这样, 事情做完了就一起聊聊天。哪个包包好看哪家餐馆好吃, 什么都聊, 然后也听说了不少公司的八卦。

    聊亚汇集团的发家史, 聊高管层开会时暗潮涌动的复杂局面,聊谁跟谁站一边的。聊柯礼, 说柯助理三十一了,还单身着, 每个月还能领一笔公司的福利,单身慰问金。

    温以宁都给听笑了, 这福利,够特别的, “单身的都有这笔钱?”

    “那也不是人人都有,唐总就没有。”

    大家哄笑一团。说到这里,话题的延展性就很强了。

    “诶,你们说, 唐总真单身啊?”

    “对吧,从没听过有呢。”

    “稚嫩。”一同事挑眉说:“以前那个上热搜的, 叫什么来着?是唐总的车呢, 那辆宾利。”

    “嗨!你说安蓝啊?”另一个嘁了声, “不知道吧你们, 跟唐总一块长大的,玩儿的好。两家有利益牵扯吧,好像安蓝的伯伯经常上新闻联播的。”

    “嘘嘘嘘!别说了!”不知是谁提了醒,反应过来,陈飒出现得悄无声息,就站在办公区中间。

    一个眼神扫过去,大家低着脑袋各做各事。

    陈飒站了十来秒,这十来秒是很有震慑力的,终于,她脸转向左边,对温以宁说:“你跟我来。”

    温以宁起身,跟在陈飒后面。陈飒推开办公室的门,把包丢在沙发上,进来一个电话,她把手机搁脸颊和肩膀之间,腾出手看这两天的文件。

    五分钟后,她放下手机,头也没抬地说:“你准备一下接待工作,明天有一家国外的公司过来考察。”

    温以宁点头,“好。”

    陈飒签完待办的文件,才抬头看她,“宴请就放金茂,秦副总和林副总作陪,位置你安排一下,别弄错顺序。”

    交待了重点,陈飒说:“把事办好。”

    虽然还是打杂的活儿,但分量和性质还是不一样了。这部分的工作对温以宁来说不算陌生,在义千传媒的前期都是这么干过来的。

    人生你说不准,十二年一轮回这说法也不作数,起起伏伏,任何一个阶段,可能都是一个新的开始。

    陈飒忙着招商引资,也物色了几支卫视台明年的重磅综艺节目,筛选着投资冠名。温以宁看到明天来访的公司名字时,惊了一跳。也难怪陈飒的态度要郑重些。

    虽然时间紧,但温以宁的工作还是做得周全。第二天,陈飒说:“你跟着一起。”

    她今天着装是隆重的,红唇提气色,大气的很。就这样,温以宁看到这位国内人脉鼎盛的美女老总,在人际交往上游刃有余的那一面。真真的名不虚传。

    考察团一行十来号人,温以宁跟在最后头,听得多,看得多,其中有一名日籍男士,年龄偏长,双鬓发白,走在最后。陈飒作报告的时候用的是英文,那人翻着资料,偶尔看一眼陈飒,目光里有迟疑。温以宁坐在会议室靠门的地方,作用也就是递递东西,添添茶水。她注意到这位,然后查了一下手里的名单,年龄,国籍,偏好,这些信息是提前准备好的,就这人,唯独职位后面是空白。

    台上的陈飒正介绍亚汇集团在智能领域的发展计划,能力中心的建立已经扩散至战略资源丰厚的地区。这些专业术语是绕口的。那人疑虑的神色更甚。温以宁就是这时候走上前,微微伏腰,用日语轻声招呼:“需要帮助么?”

    对方递了个欣然的眼神,温以宁就维持这个恭顺礼貌的姿势,把陈飒说的,用日文复述一遍。她的语感和语速是非常流畅的,几近同声翻译。

    陈飒目光落到她身上,状似无意但有力道,会议时间还长,进行了大概十分钟,会议室门从外推开,柯礼走了进来。他动作轻,挑的也是在播放影像资料的时刻,极少人发现。

    柯礼把手上的椅子,放在温以宁的身后,然后拍了拍她的肩。温以宁侧头,眼有惊讶,柯礼比了个嘘声的动作,冲她笑了下就出去了。

    会议室靠门的一面是整片落地窗,温以宁又顺着看了一眼,柯礼跟在唐其琛身后,两人西装色系相同,撑着姿态,连背影都是带风的。

    一天流程顺利结束,考察团走时,那名日籍男士在上车前,特地对温以宁比了个赞扬的手势。也是后来才知道,这名老人,是对方公司在亚太地区即将上任的负责人。

    陈飒为这事儿斥责了相关部门,前期调研工作不细致,重要人物的信息全给遗漏。她训人的时候,眉梢眼底裹着凌厉,话也重,温以宁瞥见身边的主管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

    到了下班的点,气氛稍缓,温以宁也收拾东西准备打卡。陈飒从办公室出来,经过她座位时,忽说:“下班回家?”

    温以宁愣了下,“对。”

    “走吧,坐我的车。”陈飒留下话,也没等她回答就朝前走了。

    温以宁新住处的位置有点偏,从浦东开过去一小时有多,又是下班高峰期,两人直接给堵在了立交桥的出口。陈飒等得不太耐烦,从储物格里摸了包烟,一支衔在指间,开了窗过风。

    问她:“抽么?”

    温以宁说:“不抽。”

    陈飒轻缓吐气儿,左手搭着窗沿说:“我也没瘾。”

    几句不痛不痒的问答,你来我去的便没了继续。一支烟毕,陈飒拣了颗糖放嘴里融了融才问:“我看过你的简历,学的是英语,怎么会讲日文?”

    “读书时候时间多,什么都学一点。”

    这话听着谦虚,蜻蜓点水似的带过,但就她今天那一番表现,可不止是“一点”能概括的。学得精,反应能力快,算算时间,也是毕业四五年的人了,还能有这份功底,不容易。

    但陈飒也没接她的话,只问:“你为什么要改行?”

    温以宁平静道:“趁年轻,体验不同的生活。”

    又聊了几句,陈飒问她:“我带的人里,年轻的多,做事儿是有冲劲,这是优点,不过也容易大惊小怪,聚在一块,能谈论的,不能谈论的,没个分寸容易忘形。你刚来,肯定有很多不明白的东西,跟她们聊聊也好。”

    这话表面无风无云的,但温以宁听得出,阑珊之意,深藏不露。

    静了几秒,她对陈飒说:“我知道您对我的看法。”

    一句话就这么直白地撕开了隐匿的试探,陈飒收起了刚才的笑意,平平静静的神情才是她真的情绪。

    温以宁说:“我是从义千传媒出来的,能走到亚汇,柯助理的确劝过我。但我不是为着谁的人情脸面,也从没仗着谁的势而心存侥幸。我就是来工作的,拿一份薪水,做一份事,我不需要走后门,别的话我不敢说。但从前、现在、以后,不管在公司留多久,我对得起我自己。”

    这种表现的方式还是稚嫩了,但温以宁觉得,任何一段际遇,能聚也能散,没个定数的东西,就犯不着担这份被误解的委屈,信与不信,至少态度是得立起来的。

    这正正经经说话的样子,倒让陈飒格外留意了,“你就没想过抱怨?”

    温以宁认真想了下,承认说:“那也有。我之前不是为了安蓝那个代言的案子忙活过吗。其实我很不喜欢接这种。”

    陈飒打断:“哪种?”

    “啊。就是,不按合同执行的。”温以宁笑了下,“为着一件礼服,闹得这么坚决,其实犯不着。但我没办法呀,工作就得做。我还托人联系明星的经纪人,花了不少功夫,见不着,最后是她的一个级别特低的助理。那助理脾气也大,我都那么求他了,人家没个好脸子,还得说我是臭傻X让我滚蛋。”

    陈飒嘴角浅扬,一个极微小的弧。

    温以宁努努嘴,“不说了,在您面前小巫见大巫了。我可能没什么能力,但你看到我是什么样的,我就是什么样的。”

    陈飒嗤声一笑,好像她方才说的那些不过是背书,平平无奇,不足以动念。她眉间神色挑了下,淡淡地留一句——

    “你没跟我说实话。”

    汽笛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尾灯也交错地亮着,前面通车了。陈飒转动方向盘,打向右边,“下个月我要去一趟浩亚台,落实明年一季度的广告投放工作。”

    车已右转,道路比刚才直行时通畅得多,她说:“这一次,你跟我一起去。”

    ——

    把温以宁送到地方,陈飒又返回了亚汇。

    CEO办公室的门是敞开的,柯礼和唐其琛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见陈飒进来,柯礼挪了个位置,招呼她坐。

    唐其琛叠着腿,办公室暖风阵阵,温度适宜。他就穿了一件羊绒衣,里头是白衬衫,喉结处解了一粒扣,衬得脖颈线条是好看的。

    他把手里的文件递给陈飒:“你看看。”

    陈飒阅了几行,笑容就接上了,“这么快?”

    亚汇集团明年于海外市场的宣传推广的其中一条重要渠道,历经数次谈判斡旋,终于拿下了。

    “他们内部开会的时候,山本泉郎先生投了赞成票。”柯礼说:“陈经理,恭喜。”

    陈飒的喜悦神色克制有度,点头对唐其琛说:“我会着手对接工作。您放心。”她也不是吝啬夸赞的人,实事求是地陈述:“今天温以宁的表现不错。”

    柯礼有所悟地笑了下,与陈飒都十分默契地把目光转向唐其琛。

    唐其琛起先是不在意的,一秒,两秒,三秒,被这两人注视的时间一长,像施压似的斗胆包天。唐其琛手指搭着沙发扶手,微微一蜷,淡声应:

    “嗯,厉害。”

    话题到了他这一句话,就自动收了尾。之后就是闲聊,柯礼和陈飒聊的时候多一些,最后聊起了员工,陈飒把部门突出的那几个点评了一番优点,说到温以宁时,陈飒顺着下班在车上两人的聊天内容,谈起了她在义千传媒的经历。

    “那时候她为了安蓝的毁约,是下过不少功夫。安蓝的经纪人叫什么来着?”陈飒问柯礼。

    柯礼答:“邹琳。”

    陈飒蹙眉,这个表情变化不露声色又恰到好处,状似不知的语气:“我还以为赵志奇是经纪人呢。”

    “这是她团队里一个小助手。”柯礼脑子里的信息库是完整妥帖的,他问:“怎么了?”

    陈飒顺水推舟,就这么把温以宁被这个助手骂过的事,原词原句地说了出来。说完,陈飒笑了笑,“现在明星身边的人都这么有分量了啊,是我落伍了。”

    柯礼心跳提了提,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但嘴上还是和和气气道:“仗势欺人的是很多,哪个圈子都一样。”

    而从始至终,唐其琛都没再说一句话。

    又过半小时,柯礼送陈飒到门口,然后合门转过身,唐其琛已经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看着窗外。柯礼是想问他,是否回家。但这一瞬,跟有风堵住喉咙眼似的,他有点不想开口了。

    “柯礼。”唐其琛的声音沉,跟窗外夜色相辅相成,他头也未回,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把这个人弄走。”

    预感透支得异常准确,柯礼心里是有偏向的,但他不能感情用事,权衡要害,他说:“安蓝的人,要不要……”

    “让他走。”唐其琛打断,转过身,眼里明显是不悦的,“让她身边少些不干不净的人。

    这座楼的电梯是有区分的,现在过了零点,专乘的那几座得刷个卡识别。唐其琛说:“不碍事,走吧。”

    公共区域的电梯互相联动,按个方向,指令键就都亮了起来。等了不一会,后边的那座先开了门,柯礼和唐其琛边聊边进了电梯。

    “商务部那边的人事消息到明年初就会公布,这次康部长上台,多少人没料到,现在的风声也捂得紧。”柯礼跟他说起这事,感慨道:“康部那性子,忍常人所不能忍,实在硬气。”

    唐其琛说:“你告诉他,卧薪尝胆,这么些年该他出头了。”

    柯礼伸手按楼层,“是,我会转达。”

    电梯门关到一半——“诶!等等!”

    柯礼是站在右边的,这个角度能看见跑过来的那道身影,他把电梯按住,合成一条缝的门又徐徐划开。温以宁气喘吁吁,左右手拎着十几只外卖袋,稀里哗啦的摩擦声,她连外套都没穿,一件打底线衫看着就单薄。

    “谢了!”温以宁如释重负,边说边抬头,看清了人,她愣了下,卸下去的包袱又给抛了上来。

    柯礼神色和语气都是自然的,“以宁。”

    温以宁点点头,“柯助好。”

    “买的什么这么多?”柯礼伸过手,“我帮你拿点儿。”

    温以宁侧身一挡,一个很细微的拒绝动作,说:“部门加班呢,我买点宵夜。”

    柯礼还是坚持,“给我吧。”

    温以宁笑笑,“不了,不方便。”

    于公于私都是不方便的。柯礼什么身份,提着东西陪她一露面就够人说的了。温以宁最忌讳的还是这点,拿别人的客气当回事儿,她做不到,也不合适。

    柯礼不勉强,笑了笑作罢。

    三十好几层,升上去要点时间。温以宁跟柯礼说完话就往边上站。方寸天地,三人身影,各自安静。他人有没有各怀心思不知道,但温以宁是没打算再吭声的。

    这是她的态度,看着淡,真,不拘小节,其实还是拧成了一根细密绵长的尖针,藏着,掩着,锐气还是在那的。再看唐其琛,从从容容,四平八稳的眉间也是窥不出半点情绪。

    “明天下午在总局有个会,您去么?”柯礼说着话,从善如流地缓着这气氛。

    他们的话题徐徐延展,像个保护罩,恰到好处地隔绝了尴尬,也小心翼翼地护住了那份可怜的和气。

    到了楼层,温以宁提着外卖走了。柯礼看着她背影,也不知是可惜还是无奈,“大半月了,跑上跑下的。陈飒带人的风格还是挺有威慑力的。”

    唐其琛走出电梯,往背影早就消失的那个方向看了眼,什么都没说。

    柯礼也没敢想老板会发表什么意见,一个男人,能到这样的地位,有志,有识,有恒,沉得下去的定力,一定多过宣扬的欲望。再说了,他和以宁之间那点过往,虽未被正名,但总归是不痛快的。

    唐其琛在外头看了会儿里面,看着员工兢兢业业,看着陈飒坐镇指点,看着温以宁忙忙碌碌,头发松了几缕,正专心地给每个人分宵夜。隔着窗户和灯光,这份感觉怎么说呢,像是美玉蒙尘,看不真切。

    有好一会儿后,唐其琛才垂眸,对柯礼说:“不进去了。”

    柯礼问:“送您回家?”

    “去办公室。”

    加班估摸着还有半小时结束。大家吃着宵夜,虽疲倦但还是有话聊的。这个夸鸡腿好吃,那个说奶茶珍珠好大颗,又齐齐对温以宁说辛苦啦。温以宁说小事小事要吃什么我再去买,态度真真诚诚的很博好感。

    她把一份寿司递给陈飒,“陈经理,这个您吃么?”

    陈飒在看图表,头也没抬,“谢谢,不吃。”

    温以宁没说话,过一会又给她递了杯水,声音很轻:“温的。”

    陈飒这回侧了头,正眼落向她,几秒后,伸手接了。

    外卖点的多,味道清淡的都被挑光,剩下的是些麻辣口味,看来久坐办公室的年轻人也很注重养生了。温以宁点了点数,望着这些葱姜辣油也是望而却步。

    “温以宁。”陈飒忽然叫她。

    “啊?”温以宁应着。

    陈飒的右手握着手机,从耳畔放下,问:“还有吃的么?”

    “有啊。”

    “那你送去楼上。”

    “嗯?”温以宁不明白,“楼上?”

    陈飒的表情跟这深了的夜一样,她说:“CEO办公室,出电梯直走最大的那一间。”

    温以宁提着剩下的宵夜,上电梯,出电梯,然后看着那张虚掩着的门。这个发生太突然了,一层楼的距离,要说立刻有什么百转千回的心思,那不现实。

    温以宁敲了两声门,就听见里头的声音:“进来。”

    办公室铺着地毯,深灰色的装潢设计,金属摆件多,开的灯也不甚明亮,披着一层纱似的,更没什么烟火味了。

    唐其琛是背对大门的,坐在皮椅里,椅背遮了大半人影,就只看见搭在靠背上的西装外套,以及黑色针织衫包裹着的左右手肘。

    柯礼不在,这个宽敞空间像真空泵抽掉了空气,压着人。

    进来前心里还有点磕碰,但这会进来了,倒还平静了。温以宁把宵夜轻轻放在侧边的小桌上,说:“老板,吃的在这里。”

    皮椅转了个面,唐其琛看着她,就这么看着。

    怎么形容这个眼神呢——穷尽斯文,把该藏的都藏起来了。就是你看不出有什么,但又好像是有什么的。